吴树丰踌躇了半晌,直到付宁等得不耐烦了,想站起来薅他脖领子的时候,才小声儿把自己的来路交代了。
他今年十四岁,就住在朝阳门边上,家里有两处碓坊,不敢说多么阔绰,也绝对称得上是小康之家了。
这个碓坊是专门加工旗人禄米的,每年到了春秋发禄米的时候,就是朝阳门边上的碓坊最忙碌的时候。
旗人领了老米,就手就在碓坊里进行加工,把稻壳、麸皮去掉,才能拿回家食用,现在基本上都要卖掉一部分补贴家用。
碓坊就会出手收购老米,等到冬夏两季再高价出售,不仅挣加工费、赚差价,许多旗人还跟碓坊里借贷,约定了用禄米还债,还不起了就用家当抵。
所以碓坊掌柜的在旗人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债主嘛!
再说吴树丰他们家,说到底,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狗血故事。
他爹有两处碓坊,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为了改换门庭,娶了个秀才的女儿,就是吴树丰他娘,但是家里也有几个美貌的妾侍,那日子过得热闹。
吴树丰的娘管不住自己的丈夫,也争不过漂亮小姑娘,干脆就一门心思养儿子,请先生、上学堂,就指着孩子出人头地,给自己争脸。
孩子是挺争气,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前他娘得了急症,一朝撒手人寰。
故事讲到这儿,付宁以为是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套路。
结果,不是。
老吴掌柜的还是要脸,没有从现在的几个小妾里挑一个扶正,反而四九城的要寻一个满洲贵女续弦,以涨涨自家的身价。
那时候正是老太后宣了诏,废除满汉不通婚的老例的时候,满洲人家还都有点儿拉不下脸来呢。
所以,找了一阵子,没有合适的,偏巧家里有个他最喜欢的姨太太怀了孩子,这事儿就先撂下了。
那个姨太太也是个狠角色,仗着肚子里有货,趁着老吴去外边谈生意,把家里的其他姨太太都处理了,然后等孩子一落草,老吴掌柜的也染病西去了。
这回,家里就剩下她们母子和吴树丰这个长子了。
孩子刚十四,没经过什么事儿,一下子就蒙了,那个姨太太哭得是悲悲切切,请了和尚、道士,做了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管家帮着操持,让吴树丰在停灵的庄子里跪了全程。
等孩子回了家,说可以扶灵回山东老家下葬了,才发现家里的两处碓坊都卖了。
而他自己被管家带到了阜成门这边的一个小破院子,说是老掌柜的留话了,让他在京城好好念书,不用回去了,给他留了这个住处。
然后把他自己扔在这儿就跑了。
吴树丰提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寒风里还没醒过神来,一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就把他围了,说他擅闯民宅!
不管孩子怎么说,他们就一句话:你说这房子是你的,房契呢?
管家可是什么都没留下,一群人不由分说,就把他身上的棉袍、棉帽子都扒走了,能抢的都抢了,还把他打了个半死。
要不是他手上抓得紧,书包都没了。
当然,书包里的东西人家是看过了,就是书本、笔墨,而且孩子一张嘴就是我娘给我做的书包,抢走就打死我,说什么都不撒手,要不也不会给他留下。
就这么着,这个倒霉孩子大冷天的就穿了身单衣,差点儿冻死在付宁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