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场美梦般,玛琳在和煦微风的吹拂下提着裙摆,蹦跳穿行于树林间,时不时蹲下身在湿润的树根处摘下一两簇顶盖呈现棕褐色的蘑菇,放到手臂处挽着的篮子之中。
她的身后是一副常见的乡间景象,是宽阔的农田和稀疏的稻草盖顶的农家房屋。此刻在田地中有不少弓腰劳作的人影,玛琳所处的树林中也有着几个妇女在做同样的采摘工作,篮子里装着唾手可得的浆果和野菜。
一阵隐约的隆隆声从远处传来,随后是因为尖锐而更显清晰的拉长的汽笛声。感受到脚底大地震颤的玛琳转过头向那条横贯农庄东侧的铁路眺望,却碍着树林的遮挡,无法看到正呼啸而过的如同钢铁怪兽般吞吐烟雾的蒸汽列车。
听说,坐上那辆巨大的列车向北直到贝克兰德,找到一份纺织厂里的工作,一个月能挣到的钱比在地里耕作一年还要多!
听说,听说,贝克兰德的街道又宽敞又干净,那里的衣服光彩而靓丽,那里的绅士们年轻又英俊。
听说,听说,听说……
一幅幅场景浮现于玛琳的脑海中,那是闷热又混乱的厂房,是许许多多女工包住头发以完全相同的节奏拉动布料、踩动踏板,整齐划一没有喘息的间隙;是混浊的玻璃窗外隐约映出的是污水横流气味刺鼻的街道,是表情凶恶眼神露骨打量着每个人的黑帮,是将她拉扯向街道背面阴暗之处的有力手掌和肮脏话语……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闭上眼睛,只想早些回到家里,和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分享一锅热乎乎的,能把黑面包浸泡松软的蘑菇汤。
可是再睁开眼睛时周围变了,那温和的风与阳光都消失了,她看向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大片阴沉与破败,自己仿佛身处在睡前故事中才会出现古老城堡之中。在绯红月光的照耀下,疯长的植物顶开沉重瓷砖顶出一道道裂痕,贴在墙上的壁纸能看出原本鲜艳的色彩,但大部分都已经潮湿脱落,徒留大片斑驳污渍。
她视线所及的更多地方被混沌的黑暗所笼罩,看不清全貌。
在这样直观给人阴森不详之感的诡异古堡中,玛琳有些慌乱地丢下了装有蘑菇的篮子,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出口,立刻离开。
这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从后面探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富有蛊惑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断鼓励着她:“好孩子,不用害怕……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在这道声音的安抚下,玛琳迅速地镇定下来,感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有着一股自内心生出的勇气。
“咦……”
古堡深处,有谁饱含疑问地轻哼了一声。随后,伴随着哒哒脚步声,另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那是同样是位女性,身材修长高挑,棕发打着卷披散在肩头,她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眯起,遥遥看向玛琳。
随着红眸女性的出现,她身后的黑暗之中顿时传来阵阵拍打翅膀的忽扇声,几十上百只漆黑丑陋的蝙蝠一下子涌出,如同黑色的洪流席卷向玛琳。
原本害怕这些可怖生物的玛琳心脏猛跳起来,但这并不只因为胆怯,反而还掺杂着不少兴奋。
在她眼中那神秘的红眸女性身上莫名有种强烈的吸引力,吸引她不断靠近。
依靠得到“恩赐”后变强了不少的身体素质,玛琳身体微躬腰腿发力蹬地向前冲去,如同离开了弓弦的箭矢一般迅猛无畏。她自然而言地鼓动起力量,让自身散发出一种能够让人畏惧让人回避的邪恶气息,这驱散了不少本待扑向她的蝙蝠。
那红眸女性抱着双臂,眉头皱起,静静注视玛琳越来越灵巧地或挥拳或踢击,依靠自身力量将不少蝙蝠狠狠打飞出去,展现出了不俗的格斗能力。
……
而此刻,丰收教堂地下,道格拉斯背靠着墙壁,与安托尼亚一同保持警惕,等待结果。
他们的对面是一扇封闭的金属门扉,那是丰收教堂的地下囚室之一,被带回教堂的玛琳此刻就在其中。
门外,则是手持一节奇异蜡烛闭眼伫立原地的安提娜。
那小半根蜡烛的外层像是包裹着人皮,但又凸出了好几个疙瘩。它的烛芯很短,通体漆黑,仔细观察可以看出上面细密的鳞片状花纹,此刻正燃烧着幽蓝色的火苗。
安缇娜虽说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入睡,身体却是站得极稳,没有倾倒的迹象。
啪……道格拉斯右手将两三枚硬币高高弹起,他的视线没有从安缇娜身上移开,却能够单手接住那些硬币,让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东西在五指之间翻转腾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时而增多时而减少,做出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把戏。
同样守候在这里等待的安托尼亚侧过头本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随即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被那些纷飞的硬币吸引,有那么一两秒钟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他有些好笑地晃了下头,与此同时道格拉斯也有所察觉,手掌一翻将硬币握于掌心,停止了下意识的举动。
“其实,你可以回家休息的。”安托尼亚贴心地出声安抚,将道格拉斯玩弄硬币的举动解读为了紧张,“安缇娜不是第一次使用‘心魇蜡烛’了,只要在五分钟内结束探索,就不会产生任何负面作用。”
确实有些倦意,但还能够撑住的道格拉斯回以笑容,用轻松的语调道:“反正只有五分钟。”
也是……年轻血族低头看了一眼怀表,把握着时间。
在距离时限仅剩几十秒钟,两人皆是默默做好熄灭蜡烛准备的时候,“心魇蜡烛”那豆粒般大小的火苗忽然闪烁了一下,自行熄灭,安缇娜身体随之猛然抖动,从最深沉的梦境中惊醒,长长地出了口气。
与此同时,囚室内也传来了巨大动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熟睡中突然从床上掉了下来。
很快,玛琳的面孔出现在门上那由一根根钢筋焊接而成的窗口之后,努力向外张望。
她身材并不高大,哪怕踮起脚尖,也不过是露出半张面孔。
她一眼就看到了奇怪梦境中不断试探自己的红眸女性安缇娜,随后又看到了明显和安缇娜有着血缘关系的安托尼亚,看到了不久前还帮自己把罗恩吊起来的道格拉斯。
“你……”
玛琳愣了一下,表情随即从惊愕变得愤怒,目光里轻而易举地沾染了仇恨。她双手抓住了铁栏用力摇晃,嘶吼道:“你也是来骗我的!你也在骗我!”
站在门边的安缇娜抬手按了下额角,估量着囚室的门扉足够结实,就没有在意,对弟弟和道格拉斯撇撇嘴:“去休息室。”
安托尼亚跟在姐姐身后转身沿着螺旋楼梯向下走去,道格拉斯却走近门扉,看着玛琳似乎竭尽全力想要从铁栏中探出手臂抓住自己。她的脸挤在铁栏边有些变形,口中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不堪入耳的词汇全部倾泻了出来。
面对这样毫无遮拦的恶意,道格拉斯无法生出任何愤怒任何反感,他等待了一会儿,等待玛琳略微平静,不再试图撼动门扉时,才沉声问道:“因为我骗了你,你会杀掉我吗?”
不再踮起身体向外张望的玛琳露出小半张脸,眼神灼灼地盯着道格拉斯,咬牙回答:“会!”
“骗我的人,欺负我的人,我都要杀掉!”
“所有不让我做想做的事情的人,我都要杀掉!”
呼……不自觉地,道格拉斯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既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他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回应了一句:“好。”
说完,他离开囚室,快步向下来到了休息室内。
除了安缇娜和安托尼亚之外房间内还有常年在教堂内部的舒尔茨神父,这是个令道格拉斯熟悉又安心的配置。他窝进自己常坐的那张靠背椅中时,安缇娜也难得正经地讲述观察结果:“……目前能够确定玛琳属于擅长战斗的非凡途径,但序列不高,有可能是‘罪犯’或‘囚犯’之一。重点是,虽然观察到了有人教唆玛琳获取非凡力量,但玛琳的心灵世界中并没有完整地将那个人呈现出来,而是只有部分声音,部分对话……”
说着,她看向了道格拉斯。在场的都不是心灵领域的专家,但是说到对各种象征的解读,后者的能力并不差。
道格拉斯结合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情报,推断道:“这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幕后之人并未对玛琳展现真实身份面貌,又或者对方所处的途径拥有一定反占卜能力,与隐匿、心灵领域相关……当然,玛琳自身也有着回避认知对方的可能,她未必是真的自愿选择非凡,也不是完全相信对方,只不过被影响被控制走上了非凡道路,这体现在心灵领域时就可能出现难以构建对方形象的情况。”
最直接简单的猜测是,幕后之人的序列高出了“心魇蜡烛”能够窥探的范围,不过这属于很容易能想到的原因,道格拉斯没有浪费口舌重复一遍。
他说完之后,舒尔茨神父略微点了下头,沉声道:“既然幕后之人有引诱他人走上非凡的习惯,那么玛琳一定不会是孤例。选择堕落过的女性,这个倾向通常是恶魔途径特有的。”
说罢,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静静注视着道格拉斯,深褐色的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