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克兰德历史上发生过的非凡事件中,这并不是伤亡最大的,但一定会是最难以掩饰的,大桥南区虽然算不上繁华,但是这座城市仅次于东区的人口密集区。不少居住在月季花街附近的居民夜间便目睹了种种异向,那些被拦在街道外的记者也一定不会放过这点,可以相见,接下来的几天,这起事件都将成为各路报纸上的头条,西维拉斯场也必须面对公众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其是丰收教堂也在这场“事故”中坍塌——这可是属于一位正神的教堂!在许许多多人的印象中,正神的教堂应当比国王的宫殿更为神圣而无法摧毁,因为神本应眷顾祂的信徒,照看祂在地上的代行者们。
区区地震就能搞塌的教堂……还是大地母神的教堂……弗朗索亚很难想象人们今后将以怎样的口吻谈论此事。
想到这里,他充满担忧地叮嘱道:“在……在你们教会恢复运作前,有什么事情你就及时来找我。”
道格拉斯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着。弗朗索亚嘟哝一声,挠了挠头,也不再说什么。
好在很快,几名代罚者就跟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白色衬衫的男士返回,看到自家队长正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都是直冲弗朗索亚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快起来。
弗朗索亚抬起头扫了一眼他们找来的黑夜教会成员,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也是一愣,当即翻身站起,没忘记顺手将道格拉斯也拉了起来,悄声说道:“醒醒,来的是黑夜教会的‘女神之剑’……”
闻言,道格拉斯从那做坍塌的泥石人偶身上收回视线,慢慢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挺拔男士,金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墨绿色的眼眸仿佛月下宁静的湖泊。
他不认识对方,但混沌的大脑转动着回想起了“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的名号,那是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地位等同于大主教,是通常意义的教会高层,也必然是半神或接近半神的高序列强者!
但是这一天内他见过的半神一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因此道格拉斯心中并没有像弗朗索亚一样涌现出敬畏之情,只是根据礼节跟着弗朗索亚一同致礼:“塞西玛阁下。”
克雷斯泰.塞西玛拉下风衣领口,礼貌地回应了两人,温和说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恶魔途径的非凡者擅于污染人的情绪,播撒下欲望的种子,我会帮助你排除掉相应的风险。”
说完,他又转向弗朗索亚,冲他点了点头。
风暴教会的几支增援队伍在完成紧急救援后理应撤离去进行别的工作,这支队伍仍在滞留,显然是弗朗索亚个人的决定。
收到示意的弗朗索亚也没有理由再多留,他拍了拍道格拉斯的肩膀就带着小队离开了现场。塞西玛再次确认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看着肩膀有些佝偻、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道格拉斯,温和地笑了笑。
他走过去,随意地靠在了墙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要小心,小心你的感情被人利用,在非凡的世界,要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
一开始,塞西玛的嗓音柔和且低沉,如同从小提琴弦上流淌出来的和谐音色。可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失去了协调,如同脱离了指挥的乐团,时不时出现吱呀刺耳的突兀声响,整体越来越杂乱,越来越混沌。
这让情绪本就不算稳定的道格拉斯无法忍受地皱起眉头,牙齿紧咬,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速,胸膛里耳朵里如擂鼓一般轰隆作响,无处宣泄的巨大压力将所有血管所有脏器都挤压在一起,血与肉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互相交融,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罐头瓶内,不断挣扎却无法突破那层桎梏。
凭借着经验与习惯,道格拉斯试图挣扎着通过冥想等方式稳定自身,这时塞西玛的声音又悠悠地从那愈发鼓噪的嘈杂中清晰浮现:
“不要克制,不要忍耐……你现在需要的是将淤积的情绪完全、彻底地发泄出来,不需要保留!”
这简单明了的话语推动着罐头瓶“啪嚓”一声跌落在地,道格拉斯心中由愤怒与不安混杂而成的巨大情感化作碎片四溅飞散,原本若隐若现、持续烧灼着的暴戾情绪彻底爆燃成燎原的大火,轰然爆发!
道格拉斯双眼一下子染上赤红,想也不想地扑向了站立于一旁的塞西玛,遵循着原始本能抡起拳头重重砸向对方!
砰!
血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中,他不顾因为用力过猛而挫伤的手指,整个人猛扑过去将对手掀翻在地,用全身的力量抓住对方的头颅狠命掼向地面。几下之后,那颗头颅便在令人胆寒的破裂声中变形粉碎,道格拉斯犹觉不够,继续卯足了力气一下下一拳拳地凿着,任凭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飞溅了自己满脸满身。
那双令他不自觉联想起艾文.汤伯森的墨绿色眼球被砸得凸出了眼眶,由几缕血肉和神经挂着在破碎到分辨不出容貌的面容上挂着摇晃。道格拉斯一把握住了那两个骨碌碌滚动的球体攥起拳头狠狠将它们掐碎,让晶莹的眼球碎块在指间发出渗人的吱吱摩擦声。
做完这一切后,他喘着粗气盯着面前一塌糊涂的尸体,嗓音嘶哑面容扭曲地大喊出声:
“死了好,死了才好!都他妈死了好!”
像是并不满足,道格拉斯身体摇晃了一下,站起来望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周遭的黑暗随着他心绪的起伏而波动着,想要具现出什么东西,但是始终只是无所定型地摇曳着,没法呈现出完整的形象。
这让悄然在梦境中观察的塞西玛微微挑眉,意识到令道格拉斯感到愤怒与恐惧的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某种抽象的事物。
他略作思索,并没有去细究目标的心理状态——心灵领域并非黑夜途径的主场,他也不是“心理医生”。
只要想办法祛除这次事件中可能留下的欲望种子就好。
于是接下来,塞西玛多次在梦境中模拟出了艾文的模样抑或是种种类似的袭击场景,冷静看着道格拉斯一次次用最原始的途径发泄出怒火,粉碎着敌人。
直到感觉对方的动作逐渐有了理智有了章法,他才转而将梦境的主调转为温和,让一座有着醒目尖顶和金黄外墙的小小教堂浮现出来。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一位头发有丝丝花白,身披棕褐色主教服饰的老者正坐在长椅上,面朝高高悬挂的生命圣辉垂首静静祈祷。这位老人侧面,通向教堂内部的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两个面容相仿且同样俊秀的青年悠闲地交谈着,从肢体动作能看得出两人关系极为亲近。
教堂院落中被篱笆围起的小块田地间,一位身体壮硕异于常人的年轻女性正蹲踞着耐心地祛除杂草,观察植物生长的情况。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严肃男子摘下帽子,卷起裤脚,想要进去帮助她。两人身后的仓库正敞开着门,一袋袋粮食米面,乃至一罐罐各色草药整齐摆放着。
而越过教堂院墙,干净整洁的月季花街上行人如织,煤气路灯的灯光照亮了街边店铺的玻璃橱窗,隐约能看到顾客在货架间不断挑选的样子。
街道尽头,则有一栋两层的独栋房屋孤零零伫立在风雪之中,但房屋的每扇窗户中都流淌出温暖的橘黄灯光。
透过一楼的凸肚窗向内看去,可以看到一张摆满了菜肴的餐桌,看到一个年轻而朝气的小姑娘坐于下首,看着饭菜满眼期待,似乎已经等不及要享用。
但她迟迟没有拿起刀叉,而是时不时向外张望,耐心等待着应该回到家的那个人。
高耸的哥特式尖塔上巨钟发出鸣响,奔流的塔索克河河水两岸如织的行人与不绝的叫卖声,逼仄酒馆里恼人的烟气萦绕着让煤气灯光变得昏暗而浑浊,麦芽酒的甘醇的香气充斥着嘴巴……
浑身挂满血迹的道格拉斯停下动作,立于原地眺望这一处处有些虚幻的场景,脸上有些狰狞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
……而在这种种场景之上,在塞西玛的头顶,梦境另一端更远更深接近视线尽头的黑暗里,一栋栋远超于这个时代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静静伫立,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喧哗着流淌于这座金属丛林之中。
在那里,一身漆黑巫师袍饰的削瘦青年饶有兴致地啧啧称奇,时不时伸手摆弄一下右眼的水晶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