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从众多的古董旧物中挑中了锈迹斑斑的铁匕首,她原本在打着瞌睡,闻言清醒了过来。
这些年,她被困在碧玉小剑内,哪里都去不了,以前还能跟着穆青衣周游天下,如今便只能躺在人来人往的拱桥下面风吹日晒,被路人捡起来当废铁卖掉。
“客官,这匕首是废铁不值钱的,就样式古朴好看,这才摆在店铺里的,您要是喜欢随便给点,我这边有上好的古董,您要看看吗?”
“就要这个了。”那人丢了一两金子过去,惊的掌柜的和南北商人侧目。
谁家郎君不食人间疾苦?一柄废铁匕首竟然给一两金子,财大气粗容易宰啊!
“郎君,这确实是不值钱的废铁,不值当一两金子。”那人的随从苦口婆心地劝道。
“许是与我有缘,对我而言,千金难买心头好。”那锦衣郎君爽朗笑道,将废铁匕首连同她一起带出了古董铺子。
她被那郎君随手塞进了袖子里,便恹恹地继续闭眼打瞌睡,随着他穿过人间烟火的街道,进了一处安静的宅子。
宅子内守卫十分的森严。
“殿下,如今朝堂紧张,您不可再肆意外出了,我们须得尽快赶北地。”
“长渊帝连下三道圣旨,让北地出兵攻打乌兹和疏勒,这分明是想借那两国的势力削弱北地的势力。”
“若是被长渊帝得知殿下来江南府,就等于直接将抗旨的把柄递到他的手上。长渊帝这些年暴戾成性,谁人不敢杀?”
那郎君只淡淡说道:“大战在即,我只是想来江南府看看,十年前,青衣公子便是在这里病逝的,这里也是阿姐生前最想来的地方。”
长歌浑身一颤,抬眼看去,只见眼光一亮,那年轻郎君已经将铁匕首取了出来,锈迹斑斑的剑身上倒影出一张英气俊秀的面容,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幼年时那张稚气可爱的脸蛋。
她眼圈一红,没有想到时隔十年,竟然看到了长大后的飞章。
他变化很大,不像她,也不像秋墨衍,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英俊。
“殿下为何要买这匕首,一块废铁而已,难不成是什么名剑?”
“不知道,只是看见它的第一眼心里有些发酸,像是前世认识。”
左右心腹一脸无语,他们的新主什么都好,自幼便在监国大帝姬的教导下耳濡目染,又拜了当年还是摄政王的长渊帝为师,帝王心术十分的厉害,只是一提到他阿姐就时常犯傻。
现在朝中和北地的关系恶劣,长渊帝这些年来嗜杀成性,既不想着充盈后宫生下子嗣,也不想着跟各国修好,整日就琢磨着开疆拓土,一言不发就打战,现在已经打的民怨四起。
长渊帝这次明摆着是想收服北地,再挥兵北上直取乌兹和疏勒,殿下却在这种节骨眼上来江南府,哎,犯傻的少年,劝不住。
其实也不怪殿下,殿下是帝姬一手教养长大的,受其影响最大,这些年别说殿下,就连他们这些追随殿下的人,也时常会想起那些往昔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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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当年帝姬殿下还在,如今天下应该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以一己之力扛起大盛朝的帝姬殿下死了,名满天下的青衣公子病逝了,道门凋零了,孤家寡人的长渊帝南征北战,这天下早就面目全非了。
“殿下喜欢便留着吧,就是仔细些,别伤到了手。”
“这匕首生满了铁锈,估计水果都切不动。”
声音渐远。
作为北地新主,飞章很忙,长歌被他随手放在锦囊内,被他贴身的侍女放进了箱子里,一压箱底就是数月。
这数月里,她随着他北上,看着他联合乌兹、疏勒,对抗长渊帝萧霁。看着萧霁兵发北地,御驾亲征,看着少年心慈手软,为了旧臣和一城百姓投降。
“朕给了你十年时间,结果你如此不堪一击,我很失望。”萧霁亲自来狱中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少年,眼底都是失望之色。
十二年帝王,他眉眼间的威严和戾气让人忽视他俊美冷漠的五官,令人不敢直视。
多年未见,再见萧霁,长歌内心毫无波动。再她走出盛都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属于她和萧霁的故事便已经结束了。
往后的这些年,都是另一个男人给她的,那人为了她,已经埋骨十年。
沦为阶下囚的年轻郎君躺在牢房内,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说道:“太傅,你从小就对我失望,我已然习惯了。我本想打到盛都去,不过后来又改变主意了,北地是我的属地,那我便死在这里吧,早死早点见到阿姐。
然后告诉阿姐,是太傅你杀了我。”
牢房内,一片死寂。
高大英俊的年轻郎君懒洋洋笑道:“哦,这些年没有人跟太傅提过阿姐吗?那太傅这些年是何等的孤独啊。”
萧霁俊美的面容阴沉如水,冷冷说道:“你以为提到你阿姐,朕就不会杀你?你阿姐要是见到你这样没出息,会后悔当年没掐死你。”
萧霁看着他身处监牢依旧神采飞扬的面容,见他用长歌式慵懒的口吻说着话,眉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一只被困的野兽嘶吼着要冲出来。
满身戾气,无处发泄。
长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他提她了,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明明他们分开才是昨天的事情,他还能闻到朝华殿的桂花香,明明看到她在树下捡着桂花的身影,一转身,竟然这么多年了。
萧霁按住生疼的眉心,眼底的暴戾之气挡都挡不住。
飞章见他这般模样,收起慵懒的笑容,脸色凝重了几分,萧霁这满身煞气,是真的有些疯魔了。这些年他就是靠杀戮来麻痹自己的吧!
“太傅,阿姐要是知道你这些年嗜杀成性,会更失望。”
“住口。”萧霁勃然大怒,怒斥道,“明日朕就将你吊在城门上,暴尸三日。这十二年,都是朕施舍给你的。”
锈迹斑斑的碧玉小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盛怒中的萧霁眯眼看去,浑身一震:“这是什么?”
飞章靠坐在墙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在江南府的古董铺子一两金子买的,废铁。”
这锈迹斑斑的废铁像极了阿姐常戴的那柄碧玉小剑,可惜的是听说那柄小剑被穆青衣要走了,穆青衣死后就失去了踪影。
萧霁凤眼威严地眯起,俯身拾起地上的废铁,粗粝的指腹狠狠地碾过剑身,锈迹簌簌下落,露出一丝碧色来。
他身上有帝王之气,夹杂着煞气和戾气,直直穿透剑身,直逼她的神魂,长歌被他碾的浑身刺痛。
见锈迹斑斑的废铁露出原本的碧色来,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一世的时间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