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醒来时,已经是百年之后。
这一世,碧玉小剑已经从一大块看不清轮廓的玉石变成了一卷画轴。只是百年沉睡,画轴经历了吹风雨打,上面的美人轮廓已经看不分明,只剩下黯淡无光的山水风景。
她和一堆画卷堆在一起,当做买画的添头,不过就算是添头,文人墨客也大多喜欢挑别的美人图。
“老板,你这幅画连美人的面容都看不清也好意思拿出来充数?”
“这画作山水画的倒是不错,不过就是美人差了点意思。”
“凑数的而已,这画都褪色成这样了,估计是水里泡毁了,又拿出来晒干了……”
“这画,我要了。”
“是状元郎穆郎君……”
周遭一阵轰动,一只染着墨香的修长手指拿起画,小心翼翼地抚平了画上面的褶皱。
她抬眼便看到了一张清俊俊雅的面容,和上两世的脸渐渐融合在一起。
长歌心中一叹,原来又是他找到了她。
这一世,他不是道门弟子,也不是吃斋念经的和尚,而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子弟,第三世,他竟然走了仕途。
“穆郎君,这幅画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错,难道是什么大家流落民间的画作?”
“不是,只是不知名的画者所画,但看着心生欢喜。”穆青衣微笑道,将画轴小心翼翼地卷起,付了一两银子,不再看其他的画作,径自打道回府。
***
长歌附身在画中,随着他一路回到了府邸,见他小心翼翼将画卷铺在桌案上,然后找来工具,清洗画作,修复,阴干,置于室内。
画作焕然一新,她在画中舒服地翻了个身,感觉所在的空间被彻底打扫了一番。
相比前世和前前世的小空间,现在的画作空间已经十分大,她闲来没事也能在画里散个步,不似之前,连翻个身都难。
“郎君,您怎么会买一幅这样的画作,脸都糊了,而且还是美人图,传出去会影响您的亲事。”书童见他全部心思都在画作上,忍不住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了喜欢的女娘。”
郎君马上就要授官入职,这段时间媒人险些将穆家的门槛踏破,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心悦于他,要是传出去,郎君跟那些浪荡纨绔子一样买了一张美人图,风评不好。
穆青衣淡淡说道:“如此甚好。我本无意婚嫁。”
“若是圣上赐婚呢?”
“那便说我心悦于画中人,若是陛下能寻到画中人,也可。”
书童张大嘴巴:“这美人图连脸都没有,郎君,您这也太敷衍了。”
穆青衣笑而不语。
有些狡猾奸诈。长歌在画中打了一个哈欠,弯了弯眼,继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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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并不是十分安稳,梦中总有各种声音涌入,她半睡半醒间,穆青衣一路平步青云,官拜尚书,身兼太子太傅一职,年纪轻轻已经是朝中重臣。
这般的擢升速度闻所未闻,加上这位清流重臣至今未娶妻,也成了朝堂民间的谈资。
整个都城的人都在操心穆大人的亲事,就连陛下都忍不住过问,结果被他的一幅美人图搪塞了过去。
“听说穆大人的那幅美人图是春睡海棠图,从不示于男子,若是有闺阁女娘想嫁入穆家的,穆大人便拿出此图,看过的女娘无一不哭着回来。”
“真有那么美吗?那得是洛神临世才行吧。”
“我听说那美人也看不清面容,只是给人一种美到极致,贵到极致的感觉,就连陛下的两位帝姬殿下都去看了,然后黯淡神伤地另择了夫婿。”
“都说这美人图是穆大人亲手画的,极有可能世上本没有这样的美人,是画师技艺高超。”
“那穆大人为何至今不娶妻啊?”
纷杂的心声尽数涌入她的脑海中,长歌翻了个身,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花团锦簇的庭院。
观心术吗?否则她怎么会附身在画中,也能听到府邸之外的心声?
她想起幼年时遇到的那位老人,那老人的面容已经模糊记不清,依稀记得观心术的口诀,说时机到了,她自然会学会这门技艺。
没有想到这个时机,竟然是她死后,历经了三世才学会。世间之事,皆有定数。
临近戌时,穆青衣才下衙回来,换了一身居家的青色常服,还未吃晚饭,便见书童一路小跑,飞快地来报信:“大人,太夫人来了。”
“今日国公府来了人,赵五娘子下个月就及笄了,老夫人定然是来催您的亲事的。”
“大人,我听说太夫人这一次是发了狠要逼您成亲,您自求多福吧。”
说话间只见两个丫鬟扶着颤颤巍巍的太夫人进来。长歌半睡半醒间也隐约知道穆家是太夫人当家,这一世,穆青衣很小的时候就双亲皆亡,一门孤寡。
好在他年少就高中,光耀门楣,如今靠着政绩在朝堂民间声誉极高,也算是一人撑起了一个家族。
“祖母,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了,有事吩咐我过去就好。”
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孙儿如今是朝中重臣,又生的这般俊秀不凡,满都城谁家女娘不爱慕?偏偏他一个都瞧不上,每日早出晚归,晚上回来也只是对着那幅美人图发呆。
满府邸,谁人不知道这画就是郎君的命。
太夫人落泪道:“孩子,祖母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你要是真的还认我这个祖母,就烧了这幅画,娶一门亲事,如此祖母死后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话说的极重。
府上内宅之事都是太夫人做主,但是朝堂之上郎君向来说一不二,就连小太子顽劣起来都敢打手心的,还被陛下夸有圣儒风范。
如今太夫人逼婚逼到这程度,也不知道祖孙俩是谁会先服软。
屋内气氛凝固。
穆青衣屏退左右,低低叹气,扶着太夫人进屋,说道:“祖母应是知道,所谓的美人图不过是我的推托之词,孙儿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
太夫人大惊,死死地攥住孙子的手腕,哽咽道:“为何?”
穆青衣扶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跪在她面前,沉稳说道:“孙儿六岁时便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佛门弟子,此生入仕是为了造福天下百姓,唯一的姻缘便是画中人,若是时机未到,便一生无子无妻,只有一世功德。”
太夫人是信佛的,闻言泪如雨下,若是旁人说这样荒谬的话,她只会着左右将人打出去,但是她这孙儿从不说谎。
这孩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通晓世事,读遍圣贤书,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心智近妖,又有慈悲之心,若是他说自己这一世是来攒功德的,那便是真的。
“你把那画拿来。”
长歌面前一晃,便见穆青衣进了内室,伸手摸了摸她,然后取下画。
太夫人见他取来画,打开,只见暗夜下,这古画仿佛能发光一般,画中女子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光,姿势慵懒闲适,仿佛只是暂时栖身于画中,纵然看不清面容,也只觉得,贵到极致。
太夫人看的瞠目结舌,说道:“这画白日里跟夜里是不一样吗?”
这画她也见过,不过是白日里所见,只觉得画中女子极美,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间,今夜再看,只觉得满目金光。
穆青衣闻言细细看去,瞳孔微缩,只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画,垂眼低低说道:“祖母看过,是否信了?孙儿这一世会行善积德,造福百姓,这是我的命。”
太夫人悲从心来:“若是无妻无子,那你该何去何从?积攒了这一世的功德,是否就能成就圣儒?”
穆青衣温润一笑,低低说道:“祖母莫担心,功德伴身,孙儿会有好去处。”
“只盼画中女娘真的存在。”太夫人叹息,黯然而去,此后再未提过娶亲一事。
都城内,渐有传言,说尚书大人是佛子转世,这一世是入仕造福百姓,府上的太夫人也一改常态,开始吃斋念佛,婉拒了所有的媒人。
数年之间,穆青衣官至首辅,肩比圣儒,一生无妻无子,年未三十便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