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身形微颤,许久低低地笑出声来,许久,双眼赤红,低哑说道:“我要你立誓,终身不嫁,不离帝宫。”
他要她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建雄图伟业,看着他如何肃清这朗朗乾坤。如此也算是长相厮守了。
长歌点头:“我,秋长歌立誓,终身不嫁,不离帝宫,若有违誓言,十世轮回皆成空,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永不安宁。”
誓言发的极毒。
萧霁定定地看着她,许久狠狠勒住她的细腰,将她拥进怀里,嘶哑道:“那我也终身不立后。”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早晚有一天会回头看他,终身不出帝宫,无论她心仪谁,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他等她。
盟约既成,长歌便安心地待在了朝华殿,不过秋墨衍留下的那些老臣见她数日没有上朝,全都闹了起来。
等这些老臣们闹了有七八日,盛都的消息传到了温泉行宫,萧霁借口她病重,让幼帝下了一纸密诏,召秋墨衍回来。
密诏下达到温泉行宫,消息自然会走漏,那两日,整个盛都乃至帝宫气氛都很是压抑,宫人们战战兢兢,长歌自己也觉得这事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本意是想见秋墨衍一面,奈何新立的誓言,不能出帝宫,于是萧霁便让人下了密诏,这密诏传到秋墨衍那边无疑是断头诏,秋墨衍可以称病不理会,也可以当即就发兵盛都,不过时间太过仓促,萧霁断定他不敢,也断定他不会不理会。
这封密诏等于将秋墨衍架在火上日夜炙烤。
论玩弄人心,还是萧霁比较狠毒。
长歌自己也拿捏不准秋墨衍会不会回来,等到第二天傍晚,一辆带有皇家徽章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与此同时,刚参加完春闱的学子们齐聚在宫门前,怒斥她把持朝政,加上她一连多日未上朝,老臣们纷纷不喝不喝坐在宫门前要求见她一面,几股势力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闹的不可开交。
铁甲卫都出动了。
秋墨衍此举不过是在警告萧霁,他即使是废弃的旧帝,也是天下正统所在,随时可以聚集天下舆论,今日学子们能怒斥她把持朝政,明日就能骂萧霁摄政窃国,朝中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老臣,这两股势力糅合在一起,即使没有千军万马的铁骑,也能杀人诛心,让萧霁为天下人不耻。
当然秋墨衍还藏有奇兵和举兵的巨额宝藏,这些都是隐在深水下见不得光的,萧霁也绝不可能在乎世人的看法,会被一些半只脚踩在棺材里迂腐不堪的老臣和一些愤愤不得志的穷书生所挟。
不过是两方亮亮一些底牌,互相博弈罢了。
宫门外闹哄哄的,四个宫门就被堵了三个,秋墨衍在百官的目光中从东门进宫,来的时候,晚霞铺满天空,半边天空都是赤色的火烧云。
明日该有一场大雨。
“殿下,王爷来了。”秋墨衍禅位之后,被封为归云王。
一身素净的白色锦袍,外罩着防风的皮毛大氅,四月初的季节,他却还仿佛在过冬一般,英俊的面容透出一丝苍白的病容。
秋墨衍来时,长歌坐在窗台前看着宫人搜集来的民间话本子,里面都是一些酸腐书生写的情爱本子,大多是穷书生偶遇世家女,两人情比金坚,冲破重重阻碍,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她看了几本就有些腻,果真是酸腐书生写的本子,天天做的都是迎娶白富美,让世家女下嫁,最后穷家族之力养他,金榜题名的美梦,有些不知廉耻。
向来男子低娶,女子高嫁,这本话本子听说在盛都很是流传,想必就是用来给盛都的世家小娘子洗脑的吧。
改日她定要写两本本子狠狠打这些想吃软饭的穷书生的脸。
“你来了?”随手放到最后一页,长歌余光瞥见站在窗外的秋墨衍,将话本子放下,冲着他微微一笑,“我等你许久了。”
秋墨衍看着她肤色雪白,气色极好,一点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顿时失笑,一颗提起的心渐渐放下来。
长歌,很多年都没有对他笑过了。
这一趟就算是被算计,他也心甘情愿。
“你想见我,不是说年底吗?”秋墨衍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此番这样回来定然不是她说的还朝,萧霁是想杀他吗?
不过他也留有后手,东门外的老臣们,西门外跪着请愿的天下儒生们就是他的后手,萧霁必不可能背负污名坐上那个位置。他萧家最重清誉。
“外面风大,进来坐吧。”长歌起身,吩咐宫人取来一盆炭火,将屋内的窗户关起来,免得他被冷风一吹,此番奔波病倒。
“这是桂花陈皮茶,用的是去年摘下来的桂花,配了甘草和陈皮,最是养胃。”长歌给他泡了一杯茶,淡淡说道,“此番本不该让你长途跋涉,这般辛苦,只是我前几日立下誓言,终生不得离开帝宫,是以只能请你前来相见。”
秋墨衍看着茶盏内漂浮起来的朵朵小金桂,浓密的睫毛微敛,哑声说道:“你在我们之间,选择了他?”
长歌一时沉默,这座帝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之间经历的和将要经历的事情也太多,千头万绪,最后只化为一句:“太子哥哥,我们的一生都不由自己做主,元和五年,你我会相继死去,大盛朝会覆灭,皇室荣光早已不再,别执着了,放弃吧。”
秋墨衍瞳孔一缩,猛然抬眼看她,见她幽深如星海的眼眸里满是悲凉的笑意,像是历经了沧桑,带着蓦然回首时的释然。
她不是监国大帝姬秋长歌,她是幼年时跟在他身后,看他的眼里闪烁着细碎光芒的小五。
“你知道了什么?”秋墨衍握着杯盏的手微微发紧,声音轻颤,元和五年死去吗?他们一起死去吗?
“我都知道,有关这座帝宫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皇家秘史,你藏于深山里的十万大军,还有秋氏和道门之间的盟约……”她伸手,轻轻握住了秋墨衍发颤冰冷的手,目光微微潮湿,“太累了,哥哥,你一生所愿,真的是想要坐那个位置吗?”
他不想,但是这是他必须要背负的责任,唯有坐上那个位置,他才能活,小五才能活。可他离开盛都不足一年,再回来时便觉得这座城池开始变得陌生,这座宫殿也不再姓秋。
幼年时因鸠毒留下的旧疾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的身体早就被掏空,命不久矣,如果他们注定要死,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想在短暂的有生之年,能跟长歌生活在一处,就做一对最普通的兄妹,重续那年少时就被他无情斩断的亲情。
秋墨衍眼眸微微发红,许久低低叹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都是没有退路的,萧霁不会放过我们。”
秋墨衍:“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我知道他对你一直抱有不一样的心思。”
长歌:“只是不能离开帝宫,可能他也需要有人见证他的帝王伟业吧,他在帝位和我之间,选了帝位。”
秋墨衍闻言,嗤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愚蠢。”
他的小五是世上最可爱的珍宝,岂是那张冰冷的椅子和无情的权势能比的,只是世人皆看不透罢了,唯有他这个病入膏肓的人看的透彻。
而男人骨子里就有着征服天下的野心,等萧霁站到那个位置,就会发现,他是何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