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兴冲冲地点头,提着裙摆就从水里出来,生了火,然后又下水摸了几颗夜明珠当照明。
这会子功夫,风眠洲已经又钓了七条银鱼,看着争先恐后要上岸的银鱼,暗自摇头,一年没有人来钓鱼,这些银鱼都变笨了。
想当初这些银鱼多精明,他和明歌夜钓,一晚上也才能钓到四五尾。
风眠洲拎了鱼篓从老树杆上下来,见明歌生了火,便利落地划破银鱼的肚子,开始做烤鱼,这些银鱼生活在深山老林的水潭中,通体雪白,体内几乎没有杂质,只需要去除内脏即可,生吃都是可以的。
“你竟然还带了调料?”明歌见他取出小罐油,还有自制的辣椒酱,眼睛一亮,“你不会想在这里长住吧?”
风眠洲被她无意中戳破心思,手中动作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明歌瞪大眼睛:“你不会真的想入赘大月国吧,那你家里怎么办?你不回去继承家主之位?”
风眠洲沉吟了数秒钟,低声说道:“我父亲已经清醒,家中尚有两位兄长,无论谁继承家主之位都可,并非一定是我。我的志向从来就不在此。”
他年少时的志向是遍访九洲大儒,论道编书,如今志向不改,只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娘,若是明歌族规如此,那他便像她阿爹那样,长留大月山。
明歌心里微喜,问道:“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风眠洲将银鱼翻遍,刷了一层油,撒了一点盐巴,没有说话。
明歌见他又变成了锯嘴葫芦,撇了撇嘴,好在烤鱼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她便眼巴巴地看着烤鱼,等着吃夜宵。
来日方长。
等第一条烤鱼烤的香喷四溢时,山门那边的动静终于大了一些。明歌咬着鲜嫩的鱼肉,才吃了一口,就见秋慕白和谢景焕先后从山门阵法里走出来。
秋慕白在前,谢景焕在后,两人脸色都铁青,身上到处都是伤,狼狈不堪。
谢景焕冷笑:“秋慕白,你果然心狠手辣,竟然能用自己下属当肉盾,试探出阵法生门。他是我们一行人中唯一懂奇门遁甲术的人,你就不怕后面有更难的关要闯?”
就在刚才,秋慕白竟然杀了那方士来破阵。
秋慕白面容俊美冷漠,面不改色道:“那下次便用谢郎君的命来当肉盾了。”
这山门比他所预想的要好闯的多,按照那方士的说法,这阵法只开启了低级杀阵,想必大月国并不想闹出人命,免得九洲兵发南疆,闹的他们不得安宁。
若是按照那方士的办法一一试探,怎么也要七日才能闯阵,但是他等不及了。
秋慕白没有再理会谢景焕,凤眼眯起,看向面前翠色如璧的新月潭,以及新月潭前正在吃烤鱼的明歌,她裙摆还是湿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笑的眼眸都弯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到刺痛秋慕白的眼。
原来她和风眠洲在一起时,笑的这般明艳。她对他从来都是冷漠的、讥诮的,只因为他姓秋,从一开始她就判了他死罪,所以泯灭了所有的可能。
风眠洲看了一眼闯过山门的两人,皱了皱眉,好好的夜晚被打断,今夜看来是没有办法跟明歌独处了。
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雍州府分开,他和明歌连说话的时间都少有,命运好似有意要分开他们,连一晚的时间都无比奢侈。
“风眠洲,原来你们在这里。”谢景焕看到他们,面色一喜,飞快地走到篝火边,忍着痛坐下来。
秋慕白也不请自来,自顾自地坐下来,一时之间,四人都沉默了。
明歌吃完手中的烤鱼,看了看时间,说道:“恭喜你们,闯过了一重的杀阵和迷阵,山门前的阵法最高级为十重,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自便。”
她看了一眼风眠洲和他烤的那些烤鱼,暗暗叹了一口气,起身上山。
风眠洲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明歌。”
明歌回头。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系在她身上,低沉说道:“山上风大。”
明歌攥着身上的披风,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定定地看着风眠洲,弯眼一笑:“风眠洲,那我在山上等你。”
她等着他来闯大月国,闯过阿娘设下所有的考验,来求娶她或者入大月国。她想与他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或去中洲游历四方,或在大月山月下垂钓,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彼此陪伴。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可是现在,她觉得很好。
风眠洲点头,伸手擦了擦她脸上被炭火蹭到的黑灰,温柔说道:“嗯。”
明歌摆了摆手,很快就消失在山间。
风眠洲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回过神来,只见篝火前,秋慕白目光冷如刀剑,谢景焕沉默不语。
秋慕白拨弄着炭火,一字一顿,冷漠说道:“风师弟,你考虑过入赘大月国的后果吗?”
九洲风雨飘摇,风家家主风晋就算解了毒清醒过来,但是也伤到了根本,寿命不长,他的两位兄长都不是雄才伟略之辈,继承风氏,只会让风家沦为世家末流,一旦九洲战乱,风家首当其冲,若是站队错误,必是全族覆灭。
风眠洲入赘大月国,等于放弃家族,放弃父母兄长和族人,为一个女娘,放弃一切,将来他不会后悔吗?
秋慕白冷笑,等风家人的死讯传来,风眠洲又该当如何呢?
他有些迫不及待看到那样的场面了。
看似繁花似锦的世家之首风家,不过是大厦将倾罢了。
风眠洲俊脸微微凝重,淡淡说道:“师兄此话何意?”
秋慕白凤眼幽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秋慕白冷冷一笑,他这个师弟,最大的弱点就是重情重义,可权势之争,从来都是百骨枯,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谢景焕取起已经烤焦的烤鱼,冷笑道:“秋国公不过是吓唬你呢,说的好似九洲是他的囊中之物似的,风眠洲,不如你与我一起,盛京和泉城都自立为王。”
秋慕白不过是看风眠洲没有野心罢了,但凡风眠洲有一点野心,九洲局势又要变一变,风眠洲在九洲的影响力可不比秋慕白低。
扶一个扶不起的皇室固然困难,但是自立为王,却一点也不难。
风眠洲抬眼看天上星辰,见星光落在九洲大地,淡淡说道:“谢郎君慎言,郎君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百姓的生死,这样的因果业障不是我们能承受的,九洲有九洲的归宿,你我也有自己的归宿。”
他以前不信命,如今却觉得遇见明歌就是宿命,大月国百年来不曾干涉九洲事宜,能却不做,隐居在深山,必是心中有道,他现在渐渐能感受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脉络,不希望明歌因为他们沾惹到不该有的因果。
所以他才更要谨言慎行。
谢景焕自知失言,咬了一口烤鱼,不再言语。
秋慕白闭眼养神。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篝火滋滋地燃烧着,星光落下来,照亮三人身上不同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