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冬日的第一场诗画雅集结束,热闹之后,最是冷清。
赵嬷嬷端着温过的牛乳进房间,就见娘子沐浴更衣完,穿着素净的寝衣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冷月发着呆。
“娘子,这是刚热过的牛乳,喝了好就寝。”
小草轻轻应了一声,端起牛乳心不在焉地喝着。
赵嬷嬷欲言又止:“今日娘子与那崔郎君走的太过亲近了,往后泉城世家大族都会将他和娘子捆绑在一起,于娘子并非是好事。若是娘子感恩他的救助之情,咱们多补些财帛就是了。
家主也看到了。”
小草抬起头来,瘪了瘪嘴巴,说道:“嬷嬷,你让我靠一下吧。”
她伸手抱住赵嬷嬷的腰,往她温暖的怀里靠了靠,小脸犹如一朵迎风吹落的小白花,孤苦无依。
赵嬷嬷低低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娘子的脑袋,温柔说道:“娘子是不是想家了?若是想家了,嬷嬷陪娘子回南阳郡看看吧。”
这段时间真是难为她了。泉城的这一趟浑水,原本就不该让她这样的小娘子来掺和,世家大族的那些事情与她又何干呢?
小草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回去。嬷嬷,你见过大风大浪,也见过朝代更迭,现在看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其实比很多人都要幸福。你看崔玉壶,他被一大家子人拖着后腿,冬日里还穿着那样单薄的布鞋,送人只能送一篮子红薯和野生栗子。
你看谢景焕,大家看他只看到世家家主的威风和权势,全然不知道他幼年时悲惨的经历,也不曾见过他满身杀戮的模样。
就算是风光无限的王三娘子,也私底下偷偷告诉我,她父亲要将她送到盛京疯帝的身边,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
与他们比起来,我是不是很幸福?可我这段时间却依旧很矫情,觉得不开心。”
赵嬷嬷叹气,她知道娘子心里的苦。双十年华的小娘子,正是最憧憬未来的时候,结果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就算她入谢氏族谱,成为人人艳羡的谢氏女,那又能如何呢?
娘子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富贵权势,要的是姐妹重逢,重归故里,要的是所爱之人也爱她。
“娘子看看大长公主,当年殿下远嫁雍州,身处那样的处境,依旧没有放弃,而是积极地筹谋,后来殿下借刀杀了柏庆侯,以长公主的身份重回盛京,富贵无忧,四十年后,殿下又等到了当年的心上人,如此才得以圆满。
娘子不若将眼光看的长远一些,如今无法破的局,再等五年,等十年,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小草眼睛一亮,心头生出无限的希望来,抬眼看着嬷嬷:“等五年,等十年吗?到时候明歌会不会就会回来,与我重逢了?”
如果明歌回来了,那她也就不那么难过了,那她就不嫁人了,回大月山去。
赵嬷嬷温柔地笑道:“会的,娘子心里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不仅月娘子能从盛京回来,娘子也许会在这十年间找到自己相伴一生的郎君,儿女双全呢。”
小草弯眼笑,明知道嬷嬷是安慰她,但是她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希望,是呀,人生岂都会是苦涩的,若是她等不到所爱,那就等姐妹吧。
她伸出十根青葱如水的手指,弯眼笑道:“十年,那我就给自己十年的时间吧,从出大月山算起,已经过去了两年,那我就再等八年吧。等明歌八年,如果等不到她,我就去盛京,也等自己八年。”
再等八年,若是依旧等不到回应,那她就此了断尘缘,像大长老和三长老那样,孤独终老。
“嬷嬷,你说的对,我要向大长公主殿下那样,为未来徐徐图谋,不能再自怨自艾了。”
赵嬷嬷心头苦涩,见娘子重新燃起斗志,微笑道:“娘子定然会得偿所愿。”
“嬷嬷你早些睡吧,我也要睡了。”
小草撒娇地摇了摇她的胳膊,笑弯弯地床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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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将屋内的烛火灭了数盏,只留下两盏夜灯,又替小娘子压了压锦被,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嬷嬷,家主有请。”谢风站在廊下,低声说道。谢风是少数知道草庐巷子和赵嬷嬷身份的人,谢家暗卫知晓大剑师来自大月山,也有不少人知晓大剑师住在草庐巷子,毕竟家主时常去草庐巷子,也没有刻意隐瞒。
但是鲜少有人知晓草庐巷子里不仅住着隐世的大剑师,还住着前朝的大长公主殿下,这位沉稳的嬷嬷便是大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不仅经历了风雨飘摇的两朝更迭,也见证了无数的朝堂风浪。
大长公主将她派到月娘子身边,足以可见对月娘子的重视。
如今月娘子要入谢氏族谱,谢氏就彻底地被绑在了前朝这艘沉没的船上,是助力,也是头顶的悬刀。
不过谢风也知道,泉城和盛京,原本就是对立,就算泉城不想斗,盛京那边也想让谢氏死!
赵嬷嬷点了点头,随着谢风前去隔壁的房间。
谢景焕还没睡,甚至都没有梳洗宽衣,依旧穿着白日的黑色锦袍,坐在榻上处理着公务,年关将近,事情总是格外多,如今泉城就如同一座孤岛,仅靠着九洲的游侠是发展不起来的,缺军饷缺银钱,这些钱都要想办法解决,所以他明年想组建海上商队,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
“见过谢家主。”
谢景焕抬眼,淡淡说道:“嬷嬷请坐,小草睡下了吗?”
赵嬷嬷:“娘子已经睡下了。”
“今日她相送的那个男人是谁?”
谢景焕想起那清贫落魄的书生,可怜之人更能激起人的保护欲,不是吗?
赵嬷嬷:“是住在后面庄子上的崔家郎君,崔玉壶。”
赵嬷嬷见他一头雾水,寻思着家主应当是不知道崔家的,于是将两家的恩怨纠葛都说了一遍:“娘子得知这段恩怨,有意化解,于是请了那崔郎君来赴宴,许是那郎君生的一表人才,为人沉稳又谦逊,偏偏家境贫寒,娘子生出了恻隐之心。”
“就不知道这崔郎君是不是表里如一的人,不然也不知道要骗的多少小娘子的芳心了。”
赵嬷嬷说着看了一眼谢景焕的神情,她这般敲打,家主就算是木头石心,也该有危机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