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近田垅溪桥,一旁有块巨石踞左边一角,疏柳翠竹掩映,亦能瞧见几位老农歌舞于田野,而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容十分淳朴。
见状,桂枝像是明白了什么,当即在姜夔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闻言自然明了,便从怀中取出玉箫吹奏起来,同时桂枝亦是命人取来冰琴玉壶,在这田埂旁奏响,一派琴箫和鸣之景。
袅袅乐音传来,清晨早起农作的村民更加开心,干起活儿来丝毫不觉得累,甚至还有边跳边唱的。
天地之间,云烟迷漫,山谷中还有蒙蒙细雨。远处奇峰对峙,宫阙隐现,朝霞一抹。
整个气氛欢快、清旷,逐渐有不少人也加入其中,他们自然不知道马远在作画,只是觉得这氛围令人舒心、快乐。
一个清静深秀的山湾里,农户们在阳春时节带有几分醉意地在田耕上一边劳作一边欢娱歌舞。
马远下笔飞快,他将人物画在画面的近景处,一老者刚过小桥,右手扶杖,左手挠腮,摇身抬腿,踏歌而舞,憨态可掬。
随行二老者其中一人双手拍掌,双足踏节;另一人抓住前者的腰带、躬腰扭动,舞态可人。
后行者肩扛竹棍,上挑葫芦,身前倾,腰微弯,和节而踏。
四个人动态不一,却动律和谐,人乐年丰之气象在活泼灵动的舞姿中呈现。
云娟与村里一孩童不知何时也参与进去了,垅道左面,两个孩子嬉闹玩耍的画面,给这幅图添加了一股童趣,老少相宜。
画的中景是高耸的巨岩,宫阙在丛树中若隐若现,具有帝皇的象征意味。
卧石与秀峰主要用大斧劈皴,其中在秀峰上夹用些许长披麻皴,岩石的凝重,秀峰的峭险与水纹柔和的勾勒形成强烈的对比!
完成这幅踏歌图,总共不过一日的功夫,然而这一日过后,众人的心却是无比紧张的。
信物已做成了,踏歌图的名也是由桂枝亲笔题的,官家自然能一眼认出。可是该由谁去送图呢?
马远不行,苏姒锦还在苏州等他,桂枝断然不能让他深入险地,向北、霍弘以及
使团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行,因为这些人于从冶都见过。那么只剩下了一位,对,还是姜夔。
当桂枝不着痕迹地望向屋内一旁的姜夔时,后者正巧也投来目光。一瞬间,姜夔心知肚明,便当即俯身施礼道:“草民愿为皇后娘娘送画入京!”
见状,桂枝当即起身将他扶起,感谢道:“这一路想必困难重重,姜先生定要保重,另外本宫有信一封,还请先生将它藏入画轴,待入京之后,亲手呈于官家面前!”
话音落下,姜夔在众人紧张且关切的注视下起身,桂枝将发髻间的梅花钗摘下以作信物,又着人取了钱银相赠。准备妥当之后,姜夔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在等待次日清晨,毕竟连夜赶路肯定会被人怀疑。
待次日一早,他便牵着一匹马,告别了皇后娘娘以及众人独自离去。
见姜夔背影越来越远,向北走上前,似乎有些犹豫,但思索一番后他还是开口问道:“若他反水去投于从冶,又该如何?”
桂枝瞥了他一眼,笃定地道:“姜先生一尘不染,断不可非议。”没等向北再说什么,她便望向马远道:“还有一事想请先生相助。”
闻言,马远颔首凑上前,听完桂枝的安排后他先是迟疑了一阵,不过还是很快应了下来,回道:“既皇后娘娘安排,微臣这便返回苏州。”
送马远乘船离开码头后,桂枝等人站在岸边,心中却为姜夔而牵忧。而后者此时也已经绕开了润州城,一路沿着大路而行,逢沿途官兵询问,便称是朝池州探亲去,只字不提临安的事儿。
可就在他刚离开润州城外不到五里时,前方又出现了一众人,他们比关口的官兵更严,还要翻查行人的包裹。
心里正忐忑,果不其然来到近前便被人叫住:“马上的下来!这是打算哪儿去啊?”
姜夔一怔,赶忙下马施礼,极为客气地道:“几位官爷,小的这是去池州探亲。”
“池州?去池州不走水路,走什么官道?”那人一边扫视着他马上驮着的行囊,一边靠近。
姜夔见状心想不能护着那些东西,反应越是激动,越是显得他不正常,所以他赶忙从袖中掏出几枚碎银上前,恭敬回道:“草民坐不得船,生来惧水!走这条路倒也方便,麻烦几位爷通融一番?”
说着话,碎银也塞在了带头的官兵手里。对方眉头一挑,不自觉地掂了掂手上的东西,露出一丝笑意。但他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姜夔过去,而是来到马前,拍了拍一侧的包裹又问道:“这是什么?”
姜夔赶忙上前,倒也没有掩饰,直接打开了包裹露出画卷,回道:“画而已,草民素爱书画,这趟来镇江就是找好友收这幅画的!”
说着,他竟然还主动将画取下来摊开,不过只打开了一半。
这些舞刀弄枪的官兵哪里看得懂这些,只扫了两眼便摆手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有了!除了几本书和几件衣物,什么也没有了!”说完,他乐呵呵地拱手笑道。然而在他屈身之时,怀中那柄玉箫却露出了一节。
“怀中何物?”眼尖的官兵当即发现。
姜夔一怔,赔笑道:“这是箫,草民喜欢闲来无事吹个曲儿。”
“倒是不错,我家娘子倒也喜欢这些玩意,此物卖不卖?”为首那人说着,将方才姜夔给他的银子又递了回去,道:“钱银倒也不必了,将此物留给我,便让你过去!”
此话一出,宛如晴天霹雳,姜夔何人?不拘小节,孑然一身,唯独爱这件东西,不忍它沾染一丝尘埃!可眼前这人明显瞧上了它,若是不给,恐惹出事端,重托才是大事。
“怎么?莫非还舍不得?”那人见状,语气又显得咄咄逼人了一些,说道:“把他的行李都倒出来,瞧瞧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大人说了,凡路过的皆需严查!若有嫌疑人等,一概杀之!”
姜夔知道,画中还藏有娘娘的书信,即便不被发现,这些人也不会就这么放自己离开,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夔思虑了一下,一咬牙,用颤抖的手取出玉箫,道:“既然官爷喜欢,便当小人孝敬您了!”
为首的笑着抬手止住一旁准备翻包裹的小卒,接过玉箫后道:“算你识相!”
看着对方那脏兮兮的手把玩着自己至爱的物件,姜夔的心宛如刀绞,但他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会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皇后娘娘要将画送入临安的,他便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