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目不斜视地从她们面前经过,立即遇上一个侍者,就问他儒学提举叶李的宴席在何处。侍者便引他穿廊过桥,来到一间大厅前。道一想进去,被门人拦住问他要请帖。道一亮出那封信,说是叶李兄长所写,要亲自交到叶李手中。门人便让他进去了。
大厅中十来张方桌。桌前围坐着四五十位客人,绝大多数是儒士打扮,也有几个道人模样,还有几位打扮入时的女客。
道一一眼认出,其中最光彩照人的那个就是前天在街上见到的江南第一美女花亦紫。她身边的神俊男子当然是赵孟府。
在大厅正前方高处立着一人,正在对客人们讲话。此人年约四十,中等身材,面目端正,且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
只听他朗声说:“诸位贤德肯赏脸到此一聚,敝人不胜感激。如今六合归一,当今圣朝求贤若渴。圣上自幕府起便倚重汉人。刘秉忠,张文谦等紫金五杰皆效力皇上。
十年前,大学士许衡受圣上之命创立太学,以儒术教授亲贵子弟。太子殿下更是自幼师从大儒姚枢,熏陶于先哲格言,以论语,孝经为根本,为学为政皆从经典。吾闻今上将行科举,以儒家圣言选拔人才。
诸位皆熟读经书子集,满腹经纶,应知为儒正道无怪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我皆因战乱隐居各地,如今天下方统,江南百废待兴,以诸位所学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当是时也。”
下面众儒听罢,纷纷抚掌称赞。
这时,一个身穿居家道袍的人从众客中站起身。此人三十有余,面目清瘦,下巴留着一缕黑须。
他手指台上大声说道:“叶李!你我皆大宋子民。在座各位也多曾在宋为臣,自古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汝自幼熟读经典,殊不知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更二夫。宋亡当退而耕于野,岂有再出仕元廷之理。
昔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名垂千古。而如今,你自己出来为元廷卖命不算,还在此蛊惑众人为官,欲陷吾等于不义。你是何居心!我邓牧与你势不两立!”
道一一听,原来此人便是受邀与会的洞霄宫隐士邓牧。
听他的话,必是佯装与会捧场,实则来此闹事的。而台上发言的那位,当然是故宋国子监生,现浙西儒学提举叶李了。
只见叶李朝邓牧一摆手:“世人戏言老儒多迂腐,不想文行先生年纪轻轻,迂腐更有过之。孟子云,三代之得天下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兴废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完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今大元起于朔漠,三代至于今上,兴义师,讨故宋背盟之罪,乃顺乎天而应乎人。今上圣仁,命伯颜征宋时,令其作今朝之曹彬。伯颜谨尊圣命,统二十万大军下江南如统一人。
水云子有诗为证:衣冠不改只如先,关会通行满尘廛。北客南人成买卖,京师依旧使铜钱。伯颜丞相吕将军,收了江南不杀人。
若非今上仁德,全江南,保临安,你我焉能聚此花花世界共饮?反观宋室,三代不仁,失天下固天命也夫。孟子云,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汝欲逆天命而行,反而指摘顺天命者,岂不谬哉!“
邓牧听罢,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叶李叫道:”你,你,你食宋禄多年,降元不算,还倒指宋室不仁,实乃背恩忘义之徒,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
叶李哈哈一笑:”吾于故宋不过一太学生,然位卑不敢忘国,曾领同学八十人上书朝廷,责贾似道变乱纲纪,毒害生灵,神人共愤,以干天谴。理宗不但不省,反而遣人捕我。我只得亡去。那贾似道何许人也?
不过临安街头无赖,依仗其姐为贵妃,不事操行,寻衅滋事,后窃登进士,恃宠不检,日夜纵游,而理宗不查,至其为官专恣日甚,继而权倾中外,进用群小,为祸三十余年,此皆始于理宗。
及至度宗,天生愚笨,唯沉溺酒色,以近理宗而非贤能得位,事贾似道如师,谓之师臣而不名,任由其为非作歹。一时正人端士,为之破坏殆尽。
又至太后,仍然不察,谓似道三朝勤劳,虽御史百谏,不肯降罪。故宋三代任用奸臣,为祸百姓,不仁如此,以至一朝而失天下,夫复何言。“
叶李说完,座中众儒交头接耳,有人点头称是,有人摇头叹息。
邓牧闻言怒发冲冠,面如死灰一般,右手暗自伸向怀中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