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行至量劫的末尾,宋元站在稻酒充盈的庙宇前,仍会时常想起那个第一次酿出稻酒的遥远元会。
令他记忆尤深的既不是盘古温酒斩时辰的英姿,也不是大神把酒论魔神的豪迈,而是祂最后的一指。
在那一指之后,宋元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醉梦。梦里点缀着琳琅满目的混沌万物,分分合合,沉沉浮浮,可惜不待他近看便已成空。
醒来后,宋元就几乎失去了梦境全部的印象,只能保持着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试图追溯回幻梦中的迷思,结果苦寻几个元会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在盘古的催促声中重新换上了惯常的稻农打扮,一如既往地插秧种稻、脱粒酿酒,忙碌在稻田与储酒的田边小庙之间。
“我去杀几个魔神,汝就留在此处,继续种稻酿酒。等酿满三壶,就赐汝一场大机缘。”
宏大道音依稀回荡在他的耳边,这是宋元酒醒后得到的大神许诺,可惜至今还未兑现。
本以为成仙后的生活该是无拘无束,不曾想他如今已证得大罗金仙果位还得埋头种地。宋元一边辛勤地耕作,唯恐怠慢了田里的稻子禾孙,一边默默地吐槽盘古这位混沌大地主不守信用,欺稻太甚。
祂竟然忽悠自己这株纯良单身稻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白工,这与前世天天画饼给自己吃的黑心领导何异啊!
明明说是酿满三壶酒就赐下机缘。结果当宋元真的兴高采烈地捧着三壶美酒来到盘古跟前,就见祂微微一笑,随手将数尊魔神残躯糅杂成三个无边大缸,然后硬是指缸为壶,鼓励他再接再厉。
一直蹉跎到现在,三壶之后又三壶,三个大缸都快装满了,也不见什么所谓的大机缘。宋元反复思量过后,总觉得大神的诺言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在他醉梦之中发生了些分不清辨不明的异事,才有此一番纠葛。
于是,他更加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止一次趁着送酒的间隙向盘古大神旁敲侧击,平白收获了一堆敷衍和满头雾水。
“汝现在口称道君,岂忘当时梦中之言?”这是献上第三百壶酒时,宋元询问盘古大神所获的回答。
闻听此言,宋元眉头紧蹙,神情迷惑,不知除了口呼道君还能如何称谓这尊大神。莫非要换成其他更加简单霸气的称呼,或者沿用一些源自后世的称呼?真那样叫,会不会太僭越了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宋元开始变着花样称呼盘古。起先是“大神”“神君”“圣神”,后来是“神王”“道尊”“老祖”,之后是“老大”“盘爷”“老爷”。然而,盘古并未因此显得高兴。
等到宋元奉上第六百壶稻酒的时候,盘古又提了只言片语:“当其时,汝哭泣嚎呼为吾终生献酒,今岂欲悔之?”
宋元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一株这么正经的先天灵根竟能如此下作,抢着要做一辈子的酒仆,一定是当时喝得太醉,说出的疯话。
等到第九百壶酒酿成的时候,谜语人盘古又给出了第三种说辞:“非吾不肯多说,只是汝修为太差。纵使口灿莲花,汝也断然听不懂。”
宋元抬眼望着盘古手里的斧头,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他决定了,等到开天之后就蛰伏在洪荒世界的无名山川,专门制作传播各种有关盘古的谣言,高低给祂整出点野史。然后,每个元会都偷偷摸进盘古庙中,当着神像的面疯狂偷吃祂的贡品。
等到第一千二百壶酒酿造完成,宋元再次怀抱锲而不舍的决心来到稻田旁的庙宇。
这座曾经的田边小庙早已在盘古的完善下变成气势恢宏的宝殿。魔神骨架搭建的庙宇仿佛一只盘踞的巨兽,高耸的屋脊刺入虚空,层叠的檐角流转道韵。
宋元轻车熟路地走入其中,向着大殿中央高台之上的盘古打了个长躬。
这尊大神重新化作当初元神中金身神人的形象,面容依旧模糊,神光越发暗淡,就像一座久经岁月侵蚀的雕塑。两侧的壁画鲜艳如新,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诸尊混沌魔神陨落的场景,隐约有未尽的呐喊与怒吼,像在昭示祂们虽死未亡的反抗意志。
这座大殿的内堂始建于一万九千元会之前,当时宋元刚刚酿造完第三百壶稻酒,其后也有多次登门,故而早对壁画的神异见怪不怪。
“启禀道君,第一千二百壶稻酒已成,三只酒缸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宋元换回了“道君”的称谓,并特意在数量的咬字上格外加重,试图唤醒庙中大神的良知。
“我知道了,”端坐在混沌青莲之上的盘古睁开了眼睛,神性弥漫的面容恢复了一丝人性化的色彩,“你这小子,又想来趁机啰嗦了。”
或许是因为与宋元相处了太长时间,这尊大神的言语间逐渐沾染了许多后世才有的词汇,偶尔蹦出些极其现代的语句甚至能令宋元产生出“你竟然是这样的盘古”的画风不适感。
“正是正是,道君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何不大手一挥施些利惠,省的我继续喋喋不休扰您清净。”
宋元熟练地把壶中美酒灌入庙宇里的最后一口大缸。古老的殿堂瞬间充满了醇馥幽郁的酒香,无穷大道法则汇聚成一个个异象,甚至掩盖了魔神壁画的动静。
“也罢,”三丈六尺五寸的金身神人缓步走下高台,“既然之前答应过你,今时也该兑现承诺了。”
宋元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露出狂喜的神色,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至高无上的盘古大神终究洒下了祂的神辉,不枉自己过往的辛勤劳作与耐心纠缠。
“坐上去吧。”金身神人径直走入宋元的元神之中,对着他指了指外边高台上的混沌青莲。
“什么?”宋元大吃一惊,严重怀疑是自己会错了意,熟悉的荒谬感再次袭来。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有后世小说中处心积虑夺取主角肉身的左道老爷爷,有话剧中压榨佃户后吃干抹净的黑心地主,也有著名传说中某只自愿戴上了金箍的猴子。
“没错,”盘古结跏趺坐在宋元的元神之中,不知何时取来了微缩版的庙中酒缸,兀自开怀畅饮,“机缘就在青莲之上,你自己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