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去的时候,是被人当胸一刀贯穿而亡的。有人说她违抗皇令,去的活该,就连甄玉嬛也不过是掉了几滴眼泪,然后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了。
是瑶妃求情、自己拿了大把银钱,使采买处能外出的太监为她收尸,在外寻个地方好好安葬的。
玉隐不想分辨此刻的相遇是梦是幻,她只是为再见流珠而由衷的高兴。
她这一十九年的人生,几乎一半是与流珠同榻而卧的。那时候自己初入甄府,分不清父亲和老爷的区别,心里委屈,整夜整夜地哭,是流朱陪着她。
她规矩学的不好,是流珠私底下教她;她受不了伺候人的活计,是流珠背着人宽慰她;她上夜发困,是流珠悄悄弹一个冰凉的水珠,将她激醒;云夫人给众人立规矩的时候,是流珠笑着递给她一个不起眼的软垫,说是绑在膝盖处跪着就不疼了……
这样好的流朱,这样爱笑的流朱,最终和自己,被规训为一左一右最忠诚的两片绿叶,死死地贴在了甄玉嬛这朵红花身边。
可是那时候自己一心想着庶小姐的身份,对于流珠自甘堕落、与人为奴的做法十分不屑。她虚荣,自私,目光短浅,而流珠却宽厚,善良,任劳任怨。
就连甄家默许甄玉嬛对自己格外的偏宠,流朱也能笑着应对,从不嫉妒。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下人房里,悄悄提醒自己不可张扬。
同一屋檐下,她与流珠之间,不是更像姐妹么?
可惜这个道理,自己明白的太晚,太迟。
以至于,和流珠最后一回说话,也只是自己搬去翠微宫的那一天。
那天细雨蒙蒙地下,流珠瘦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她为自己做的糕点,和一些从前在宫外时两人都爱极了的小玩意。
那时候玉隐得了身份,成为了玄凌的妃子,自觉前途无量。她心里未必舍不得甄玉嬛,却是真格的舍不得流朱,只是她不好随意向甄玉嬛要人。
况且那时玉隐自己也是心虚,她总以为流珠也是唾弃自己的行为的,或许流珠更愿意待在甄玉嬛身边。
因为她一向,是个痴的。
痴到为他人,丢了自己的小命。
流珠死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未免惊胎,层层阻拦之下,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可是,流珠已得安葬,应当安然从容,为何还是一副仓惶凄清的模样?
玉隐心中疑惑,而流珠虽然狼狈落魄,却还是笑嘻嘻的,她说:“浣碧,听说你这蹄子生下帝姬了,咱们当时说过要给彼此的孩子做姨娘的,你别不是忘了。”
玉隐鼻头一酸,自己还未给这孩子取名,可是流珠已死,女儿又要到哪里去认姨娘呢?
因此忙强逞笑容,不顾流朱满身的污糟,拉着她的手说:“流朱,你去的早,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给她起名吧,也算给你留个后。”
奇怪,流朱虽然去了,可是此刻虽然脏乱些,身上却是温热的,脸色如常,连吐气也是热的,想到她去时不过双九年华,玉隐心里愈发悲酸。
却见流朱笑着晃晃头,赧然道:“我又没读过书,不会起。要说,也只有个宝珠,只是小气了些,配不上公主。"
玉隐像从前那样一拍流朱的肩膀,宽慰道:“我看就很好,如珠如宝。不必跟咱们似的,是个奴才命。”
流朱道:“浣碧,你如今不是已经做了娘娘了么,怎么还不好吗?”
浣碧不欲与流朱说起宫中的乱事,只问:“流朱,我都改名叫玉隐许久了,怎么你还叫我浣碧呢?”
流朱晃了晃脑袋道:“玉隐玉隐,你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要隐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