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怪石峥嵘,山间氤氲着凉湿的夜雾。
法天象地大阵的五色彩光映照天空,人道的金光流霞绕甸。
王枫升入半空之中,任由绚烂的五色彩光从自己体内穿过,一点点吸收自己的生命力。
希衡自然不愿意看到王枫自我牺牲,可她是布下法天象地大阵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和阵法息息相关。
她不能动,只能以眸光穿透重重流霞,落在玉昭霁脸上。
玉昭霁凝望希衡,他读懂了希衡眼中之意——她想让他插手,把王枫拽离法天象地阵法。
这一生,玉昭霁给希衡说了无数个“好”字。
凡她所要,凡他所能有,他都会尽力为她办到。
但这一次,玉昭霁没有再说好。
玉昭霁眼眸中涌动着森寒烈焰,等他和希衡对望时,眼中的烈焰又尽数消散,片片如春城飞花,满是缱绻。
但他仍然拒绝。
玉昭霁:“希衡,阵法无法再承受一次破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卷入更危险的境地,况且王枫刚才已经告诉了我,如果你真的出事,她只会生不如死。所以……”
“我不会插手,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再让你被此事连累更深。”
空中的希衡闻听此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玉昭霁不愿在此时拉王枫出来,无疑绝了希衡最后一条路。
玉昭霁眼中盛满心疼,但仍然不动如山,并没有一丝插手的迹象。
他可以承受希衡怨恨他的后果,却无法承受阵法出问题、希衡陨落的后果。
没了玉昭霁插手,此时希衡也被阵法绊住,所以,王枫的献祭非常成功。
王枫的修为没有希衡和乌月高,也就是说,法天象地阵法在吸收她的血脉、生命力时可以毫无阻碍,长驱直入。
人的生命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比纸还薄。
王枫也承受了法天象地大阵惊人的痛苦,她满身鲜血,却满面是笑。
她唇角的笑意灿烂地绽开,像是月光下发光的花朵,也像是七彩的长虹,王枫努力地、笑起来、再笑一点、再笑得更好看点。
她想在生命的尽头,留给师尊最美好的笑,而不是自己苍白灰败的面孔。
法天象地大阵可以选择献祭之物,比起难以啃动的希衡的人道金光,当然是王枫的生命力和乌月的血脉最为贴合。
于是,阵法开始排斥希衡。
充斥在希衡周围的风消失了,她本该慢慢坠落,却仍然稳稳飘荡在空中。
希衡锐利如剑的目光直射王枫,忽然抬起手,雪袖中长风飘荡,一道剑意忽然出现在她手中。
她足尖一点,如白虹贯日,就要飞往王枫的方向。
玉昭霁的目光一直没移开希衡过,见希衡此时用出剑意,脸色一变,猜到希衡恐怕是要直接用剑意劈开空间,把王枫传回十万大山去。
她……居然要冒这个险?剑意劈开空间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法天象地大阵崩坏、然后无差别吸收阵中所有人的生命力。
玉昭霁心随念动,转瞬之间出现在希衡面前,焚寂魔刀一格,挡住希衡的剑意。
与此同时,空中也有天道清威!
天道的威力遍布昆仑山,天道……在过往一直操纵着巫妖和乌月,利用它们来毁坏修真界的灵脉,它好似是十足冷酷的机械、话本子里做尽恶事的魔头。
可是,现在天道的阴谋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它不能答应乌月的交易要求,也就没了一个勉强能和希衡、玉昭霁匹敌的对手。
既然阴谋被摧毁,现在,天道就只需要这次大劫彻底过去。
毕竟,它的目的从来不是想看见世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所以,此时的天道担心希衡被师徒之情影响,破坏了献祭,它也担心凭借玉昭霁一个魔,不能完全阻止她,便想冒着风险自己加上玉昭霁一起出手。
焚寂魔刀和希衡的剑影狠狠撞在一起。
希衡:“让开。”
玉昭霁神色不变:“不让,希衡,你着相了,你此时并不清醒。”
如果是清醒的希衡,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但是,天下万物都有弱点,此时的王枫就是希衡的弱点。
这,也是希衡成神的最后一个劫,情劫,师徒之情也是情劫的一种。
她是否能渡过此劫,就看她自己是否能收手了。
玉昭霁了解希衡,此时不断用希衡所在意的东西来唤回她的理智。
玉昭霁一手持刀,一手指着法天象地大阵:“希衡,你是布下此阵的阵主,你的一举一动都和阵法息息相关,你的命、王枫的命乃至乌月的命都只有一条,也就是说献祭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现在救回王枫,那么,献祭被破坏,全天下都会绵延战火。”
“你能看见天下如焦土,百姓如黔首吗?”
希衡不想,否则,她也不会牺牲自己的道了。
她的剑意光芒有一瞬减弱,但眉宇之间又如春山微蹙。
王枫……
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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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为师尊,为何不能自己替王枫挡下此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枫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师尊,她本应为她遮蔽风雨,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布下的阵要了王枫的命?
希衡并没有收剑,但也并没有攻击。
玉昭霁和暗中窥伺的天道都长舒一口气,希衡果然是最适合成为神的修士,到了这种情劫的要紧关头,大多数渡劫修士早已疯魔,希衡能在转瞬之间活活压制自己的本能,已经实属不易。
可希衡还没有彻底放下剑意,她周身都汇聚着可怖的剑压。
而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玉昭霁都没有把握能阻止希衡出剑。
她还差一丝最关键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她变得理智。
希衡一身雪衣已染上赤色鲜血,整个人如同血色修罗,偏偏她面庞如月,没有一丝杀意和疯意。
有时候,平静比疯狂更可怕。
玉昭霁已经做好哪怕再召出三尸,也要拦住希衡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枫的喊声传来:“师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小你就让我自己选择,你说让别人选择自己的人生,与傀儡无异,师尊现在也请尊重徒儿的选择。”
希衡冷声:“你会死。”
王枫道:“那如若是师尊,在死亡和苟活之间,难道会选苟活吗?我是师尊的弟子,我难道连这点风骨都没有?”
希衡仍然道:“我的弟子诛邪除恶,镇守平江堰多年,自然有风骨,但风骨不一定非要用死来证明,你年纪还太小了。”
王枫焦急:“师尊,我已经长大了,我在很多年前就长大了,师尊刚修炼就敢反抗希家,弃儒修剑,游历天下,我的年纪比师尊那时大多了,师尊……我的肩膀也已经宽阔起来,不能说遮风避雨,至少也能不惧雷霆。”
王枫目露祈求:“我不想,一辈子都是师尊庇护下的幼苗,我想成为和师尊并肩的树,哪怕是灵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