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娘说:“咱们去跳河,我曾经听说,河流的最下方,都是最富庶的地方,咱们死了,尸首被河水冲下去,也就能在富庶的地方做鬼了。生,咱们不能选择生在哪儿,死,咱们要好好选。”
小翠颇觉得有理,她苦熬多日的心,居然真正的有了点盼头。
真是好笑,一家大活人,却觉得死有盼头。
之后,小翠还了扁银簪,脱下怡红楼的衣服,和吴二狗、吴老娘一起,来到河水边,上游还在修河堤、河渠。
小翠一家三口,向往地看着河流下游,想象那里有多么的物产丰饶,没有苛捐杂税,想象那里是一片世外桃源。
而后,他们手拉着手,纵身一跃,没入波涛汹涌的河水中。
河水之下,本就有阵法,沉聚了许多的冤灵,小翠一家三口投下去之后,还有许多被金麓王朝逼得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了这条河水中。
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了一方大妖鬼,可以随时收放妖气,连希衡都没法发现。
他们也吸收了许多青山之中的精怪,壮大自己的力量——正因如此,希衡这次调令的精怪数量减了不少。
这样的妖鬼,天生惧怕道士,也恨金麓王朝的官员。
所以,当身为世子的诸葛闻机和萧郡太守在河边相互吹捧时,这些言语,就落到了河底的妖鬼们心中。
这方聚集了许多生灵怨气的妖鬼,在河底徘徊许久,它走过上游、行过下游,都没有找到一处富饶的、所有人能活下去的地方。
天下,尽为金麓王朝之土。
妖鬼们更怨,心中的痛更无处诉说,它们恨金麓王朝的官员,恨那高高在上、盘剥百姓的王公贵族,所谓的王公贵族,穿戴无一不精,鄙视下层的泥腿子们,可他们的穿戴之用,不都是吸的底层百姓的血?
从那时,妖鬼们就决定了,要杀了河边所有权贵。
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河水汹涌奔腾、冲垮暗道之祸。
希衡身为白云道的法师,在这堆乱象中尚且有自保之力,当时脖子受伤的玉昭霁也很有眼力,缠着希衡一道。
妖鬼们杀不了他们二人,便只能去寻其余人杀。
结果,那些潜龙死士都被喂过药,他们虽然没能像玉昭霁一样可以以血破万咒,可是,他们的血也让妖鬼觉得无比浊臭,没吃他们的兴致。
他们唯一能吃的就是诸葛闻机。
可诸葛闻机头顶上戴的宝石头冠,曾被清风道国师供在殿内供奉三年,哪怕是这么强大的妖鬼,也没法吃了诸葛闻机,只能把诸葛闻机埋在沙土中,诱惑生人前来。
而后,食人。
河水中白浪滔天,这个大妖鬼的虚影凭空站立,小翠在其中发出凄厉的笑声——
“二狗,我们的事都是家事,回去再说,现在,先杀了这个世子爷和他的弟弟,这些人曾经趴在我们身上吸血,吃我们的肉,今天,我们也尝尝他们的肉是什么滋味!”
说完,这只妖鬼往诸葛闻机冲去,诸葛闻机头上的宝石头冠,已经被玉昭霁之前的柳叶刀劈碎。
现在,正是大妖鬼食用诸葛闻机的好时候。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让大妖鬼得逞,吃了诸葛闻机,大妖鬼的力气就更壮大一分了。
两人同时出手阻止大妖鬼,可是,和妖鬼的战斗,是真正的生死战斗,可不像刚才希衡和玉昭霁虽然在诸葛闻机一事上有矛盾,但彼此都顾及着,一个没攻击对方的右臂,一个没攻击对方的脖子。
现在的妖鬼,可不会白白看着他们的弱点,却不进攻。
大妖鬼张开双臂,身躯中飞出无数鬼影和精怪之影,朝玉昭霁的脖子处掐去,玉昭霁再度挤出指尖鲜血,从衣袖内再掏出一枝柳叶,抹血,击散那些飞来的鬼影。
他这边衣袂翻飞,险象环生,还得顾念着诸葛闻机不要被杀。
玉昭霁放心不下希衡,趁隙望过去,只见无数鬼影淹没希衡,希衡伤的是右臂,比玉昭霁只是不能大动脖子来说,她现在天然就少了一只手。
玉昭霁神色一暗,柳叶用力,连斩十道鬼影。
他不想管诸葛闻机了,妖鬼之力壮大就壮大吧,反正,最终平乱的也是天武皇帝的军队。
这是皇帝造的孽,自然皇帝来平。
玉昭霁只用带着希衡离开就是,经此一事,他也算是认清楚了,既然他们注定谈不拢,无法达成一致,那就看看谁强。输的那一方,自然而然要让渡选择权。
玉昭霁满手鲜血,在鬼影丛中穿梭,忽然,他闻到了火的气息。
原本围着希衡的众鬼影痛苦嚎叫,如被火星子点燃一般,捂着眼睛逃回妖鬼之躯。
希衡发髻微乱,拿着火石和一叠黄纸,黄纸被火点燃,再被希衡飞快施了个法咒,挟了块石头,扔到水里。
每一张黄纸被扔到水中,妖鬼就惨叫一声,方才还逞凶的诸位鬼影也散了,全部躲回本体。
小翠那凄厉的女声再度大喊:“道士!你就要非要捉我们吗?如今,阳间的律法全部在盘剥我们,你这道士也要帮着他们,来杀我们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欺辱他们时,这道士看不见,当他们化为妖鬼食人,这道士就出手了?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妖鬼胸腔中爆发出万鬼哭鸣之声,呜咽凄厉,希衡面无表情,没有被鬼哭影响道心。
但她眸色寒凉,平声道:“谁说,我今日要捉你们了?”
玉昭霁骤然回眸凝望她,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希衡刚才为什么和他交手这么久,都不说出此地有妖。
她分明就是要引出此地妖鬼,为她所驱策。
白云之道,擅驭鬼怪。
而河边鬼怪,皆恨天武皇帝。
局势瞬间逆转,玉昭霁顷刻间拉开同希衡的距离,随时准备飘然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