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都是皇帝的狗罢了。
只是后来,玉昭霁带着所有人造反,他们身上的毒被解除了,他们可以从一条条狗,变成真正的开国元勋。
从景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自然不愿意玉昭霁为情所困、因爱乱智,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从景道:“我们之前被鬼士兵包围,是因为我们当时不知道怎么对付它们,现在我们知道了,用水火天堑就可以对付这些愚蠢的鬼士兵,鬼怪,绝不是人的对手。”
玉昭霁目光寒凉,从景看见他的目光,心头一惧,下意识服从地低头。
“是属下失言!”
玉昭霁慢慢看过从景的神色,从景压力极大,但也仍然坦荡。
他虽然说这次失言、小小地忤逆了上意,但他一片忠心赤诚啊。
玉昭霁道:“你错了,鬼士兵是没有智慧的蜘蛛手脚,可是,他们可以听从鬼王和鬼君的命令,鬼王和鬼君,就是他们的脑,比如今日你所看见的以火攻击鬼士兵,鬼士兵当时死伤惨重,可如若鬼王或者鬼君在,就会让这些被火灼烧的鬼士兵往我们的人堆里冲,届时是什么下场?”
从景顺着玉昭霁的话一想,便活活出了一身冷汗。
他甚至想到了哪怕他们跳在河水之中,如若鬼王或者鬼君下令鬼士兵们以棉花或者树叶塞住耳朵、布条蒙住眼睛……那么鬼士兵下了河水都能有一战之力,他们就危险了。
一支不怕疼、不怕死、具有高度服从性的军队,是所有人的噩梦。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军队还有很多。
从景吓到了,连忙请罪:“是属下想差了。”
玉昭霁面色和缓:“无碍,你也是一片忠心。下去休息吧,天不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从景连忙下去。
玉昭霁垂眸,忽然,他听到手旁有什么动静,玉昭霁望过去,刚好看见希衡睁开明亮的双眸。
星光下,她的眼睛如同夜色,又清又亮,一头秀发散在地上。
玉昭霁难以抑制地心生怜爱,他伸出手,将一缕驳杂在希衡面颊的头发捋到耳后:“醒了?”
“醒了。”
希衡顿了顿,感受着玉昭霁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拂过的温度,她别过头:“麻烦你守了我这么久,现在你来睡,换我来守着你。”
玉昭霁收回手:“不是你麻烦我,是我要多谢你。”
希衡不解,玉昭霁徐徐道:“我一直以来,漂泊无定,虽有居处,却不是我心归处,无论是我的府邸,还是皇宫,都不过是我落脚睡觉的地方,而不是家,认识你之后,我曾想过一个场景,那就是我早上看着你醒来,看着你在我身边毫不设防地睡去,我想,那应该就是家。”
“果然如此,这种感觉很美妙。”玉昭霁满是爱意,和希衡对望。
他这时感觉自己连日以来的孤独和寂寞,都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涨满了。
此时的玉昭霁不知道,这是他魔族的本性在作怪。
魔族是孤独的种族,强大、嗜好独来独往,骨血里都刻着血和风,仿佛注定了漂泊。
但越是这样的魔,越有一种刻入骨髓的孤独,唯有寻找到契合灵魂的解药,才能真正获得圆满。
曾经的魔族太子玉昭霁找到了契合灵魂的一生所爱,并且圆满在一起了,才消弭了那种孤独感,可现在的诸葛玉……他唯有深爱,却被现实所阻,那种孤独感只会更重。
玉昭霁此刻如此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和希衡的情感,希衡有些难以招架。
她道:“何必在此时说这些?”
玉昭霁回答:“不在此时说又在什么时候说?反正,从我拉住你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你我的关系。”
说到这里时,希衡也难掩心中沉郁:“刚才,你和你下属的话,我听到了,我本来想醒来让你们别说下去,但又唯恐尴尬。”
玉昭霁看着她的眼睛:“难道我朝他说的是假的吗?你我最明白鬼士兵有多么难缠,小红仙说过,死了一个鬼王,会立即再生出一个鬼王,我让从景歇了内斗的心,不只是为你我计,也是为天下计。”
他忽然话锋一转:“这次,我们险些死在鬼城之中,你告诉我,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希衡刚要开口,玉昭霁又抢先一步说:“当时我虽遗憾,却也有尘埃落定的甜蜜之感,能同你死在一处,我很开怀。”
玉昭霁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了,希衡闭上眼,艰涩道:“我心同你心一样。”
只是,这世间迷雾纷扰,总有阻隔,心如何?在人命面前,似乎并不太重要。
玉昭霁则不顾一切,握住希衡的手,就像是在河水中两人双手紧握时的那样。
玉昭霁道:“既然你我心心相映,那就别在意那许多,百鬼横行,你我是鬼怪眼中钉,恐怕九死一生,哪怕不是,我们也常年作战,我们还能活多久呢?古往今来,哪怕是马背上的天子,也大都死于征战,或是晚年死于病魔折磨,为何我们不能坦诚些看看彼此的心?”
希衡无法拒绝。
她想到了在鬼城中两人的互相扶持,又想到在湍急的河水之中,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各自的立场归各自的立场,可其实玉昭霁说得不错,鬼怪横行,他们还能活多久?
不如,大胆一些,正视彼此的心,朝前迈出一步。
希衡回握住玉昭霁的手。
玉昭霁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他轻轻揽过希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一起半坐着看天上的星辰。
不远处,其余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有一名过于古板的潜龙卫想上前劝谏,从景直接冲他摇头,眼神哀伤。
希衡的一名亲兵也不放心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太危险了。
他也想冒死上前进言,袖子却被一拉,这名亲兵回过头,居然见拉着他的是诸葛清和张将军。
他不解,诸葛清则道:“乱世已至,刚才的鬼怪大家都看到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生命的最末端,我们就暂时忘了那些污浊的、可恨的政治立场吧。”
张将军也叹气,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胜过了千言万语。
张将军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他反对自己的小儿子和一位农家女在一起。
当时张将军想的是,他把裤腰带别在脑袋上,才拼杀出了这一身功勋,一户门楣。
小儿子却自甘堕落,要娶一个没有门第的女孩儿,张将军当时棒打鸳鸯,可现在,经历了这么些东西,张将军真正后悔了。
鬼怪、灾害、乱世……
人人都不知道今天躺下去,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既然如此,何不顺从心意一些?何不大胆一些?
本质上,希衡和玉昭霁就是同类人,年轻男女,少年慕艾,相互吸引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他们带着他们这些臣子一步步过五关斩六将,到了今天的地步,可谓是恩重如山。
那么,身为臣子的他们,又怎么好意思再在这样的关头去硬要拆散他们呢?
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两说呢。
可以说,在场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的,而且,这种情绪传染得很快。
无论是希衡的亲兵还是玉昭霁的潜龙卫,大家坐在火堆前,烤着自己的衣服,衣服慢慢变干。
一个士兵忽然说:“我想我娘了。”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个小石子儿,渐渐的,更多的士兵也说:“我想我娘做的馒头了。”
“我也想我二姨了,我娘死得早,是二姨一直拉扯我长大。”
说来真是奇怪,人这一辈子,花费了无数时间来追寻远远超越自己生活需求的金钱、权力、美人。
可是到了最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永远想的都是自己从小就有的、甚至早就忽视了的情感,这种情感如同空气一样,过于重要,却又经常让人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