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颗扮作黑痣的梨子不知何时,“啪嗒”一下,落地有声。
“人赃俱获,让安儒看看他教的好女儿!”正在小梨愣神的空档,果娘一个箭步蹿过来拎起小梨的耳朵,揪着她往回走。
小梨被这一揪从九霄云外揪回了人间,让满嘴菜叶口沫横飞的果娘那纯粹地道的烟火气捂了一捂,又春暖花开了。
为着这份烟火气,一向嘴不饶人的小梨偃旗息鼓,随着果娘溜达回去。她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脸上竟有股子奸计得逞而抑制不住的小得意。
照例被父亲一顿好批好打,照例还是阿婆一路护着,小梨无师自通的“轻功”在这兜兜转转里练得上乘,已翻墙跃瓦跑得没了踪影。
夕阳西下,城墙边的一枝树杈上是小梨的据点之一,她啃着不知哪儿顺来的一个馍,手上把玩着一支骨笛。骨笛通体漆黑,五孔短粗,却非常精致。
那是刚刚“撞击”后的战利品。
不远处是收麦归家的人们,他们穿着粗布,尘面鬓霜,大多数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偶有三十出头的,四五十岁的平头百姓并不多见。
他们是曾逃过战场死神的幸运儿,或是拿钱交过了“免疫税”,不用随军奔赴沙场打仗服役的。在这个世道,千躲万躲也躲不过战乱、千难万难也难不过生计。对于平民而言,也许唯一称得上是消遣的,还有这那么点周天子脚下礼乐味道的,也就是会用不知从哪听来的楚辞悠扬顿挫地唱上两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尽管他们大字不识一个。
这个近魏的陈县以前是陈国的都城,两百多年前陈国被楚国所灭,陈地也就归了楚,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二十多年前楚国国都南郢又被攻破……为什么是又……这里便成了暂都,官称陈郢。
曾经周成王分封熊泽为楚子(子爵),封地50里,定都丹阳,丹阳作为都城有400多年的历史。后来楚国征战疆土扩大,便将都城迁到了比较腹地又是福地的郢都(鄢郢)。
那个顶替儿子入洞房的楚平王杀了伍子胥父、兄,吴王阖闾助伍子胥打到了楚国的鄢郢,楚平王虽没得现世报,其埋在湖底藏了又藏的尸身终还是被掘出鞭尸三百,楚国被迫迁都北郢(鄀郢),六十余年后又迁到了南郢(成阳),当然这中间还有许多像栽郢、蓝郢、戗郢、堋郢这样的陪都,不知道是因为总是被迫迁都说出去没面子,还是为了叫起来方便就将郢字增加了一个都城的含义,楚国习惯将都城都叫郢。
小梨越看这骨笛越像那人,好似有股野兽的蛮力蕴含其间,让人不寒而栗,顿觉这骨笛拿着冰手,扔了可惜,重又收回怀里,给手呵一呵气,搓一搓,掰着手指算着:“三年前潇哥哥去了赵国便没了消息,明天三哥哥也要走了,哎,越来越无聊了。”
这时小跟班允胡跑到树下叫她。
“你怎么躲在这儿?韩公子明天一早就走,我们都去和他道别了,就只缺了你。”
“哦,知道啦。”小梨刚刚还在盘算着他,这时又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不去吗?他还问起你呢。”允胡虎头虎脑说。
小梨好奇他问了什么,却转转眼睛故作老成地摆摆手:“将士出征,本是该送一送,可你看我多忙,抽不出时间,你们代劳就行了。”
“果然被韩公子说中,你不去。”允胡似恍然大悟。
小梨假装随意一问:“他说了什么?”
允胡学舌:“他说,他回韩国做……作公子,以……以前的穷朋友一……定会忘得一干……二……二净,所以见了也不如不见干净。”他还故意学得结结巴巴。
小梨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鬼才信。”
“他还说,潇哥……哥是亲哥……,投名将……赴……赴战场,何等英……英雄气概,他是流……流亡公孙,没……没落纨绔,命运多舛铜臭熏天。”那么多成语典故,只有三哥哥才能说得出,亏得允胡背得一字不差,结巴得惊天地泣鬼神。
“好了好了,别再学了,学得一点也不像。”小梨装作不耐烦听下去,转眼顺着树冠跑走了。
小梨一步步挪回家,兀自花着大力阻止自己伤感离别,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说得对,我就是嫉妒他能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嫉妒他是王公贵族吃穿无忧。我才不要去和他道别。”小梨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已是月朗星稀。
远远,她望见自家屋顶上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