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幽幽香气自手帕上传来,一簇素色梨花因染上了血迹而变得娇艳欲滴。李斯正看着它出神,没听见老师已喊了他好几声了。
他一回府就来到老师书房,将白天酒楼遇见王大人强抢陈三玉镯献安陵君之事一五一十禀告。
这安陵君自被楚王封邑兰陵已有数载,所食俸禄皆出自城邑百姓苛捐,战事频仍百姓疾苦,再加上自然灾害,地方上已苦不堪言。安陵君不仅不体恤,反而觉得天高皇帝远,楚王好糊弄,对百姓横征暴敛,变本加厉,搞得地方沸反盈天。荀子去年初到兰陵为令,李斯也便跟着老师前来,见此状况痛心疾首,想要为地方做点事情。
那王二五百主官虽不大,一是握有兵权,二是安陵君一脉,常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大家面上过得去而已。
李斯汇报完了这件事,便又与荀子将近来安陵君种种劣迹细数一遍,筹划着攒了多少材料够给他上上眼药。
话说春申君此时在楚国势力正如日中天,举贤任能,请来荀子资以百里土地出任兰陵令,为社稷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他并非王室,因当年楚考烈王为世子时在秦国做人质,楚顷襄王病危,秦国不放他回去,眼看王位不保,是与他同在秦国的黄歇偷梁换柱帮他逃回楚国才得以继位为王,事后黄歇竟然全身而退回到楚国,以其功劳卓著受封令尹,赐淮北十二县,号春申君。
后来春申君受命联魏救赵击秦而胜,收回了几个城池,权势一时无二,引得楚国诸多王室虎视眈眈,明里暗里排挤斗争,安陵君也在其中。他们的前尘旧事恩怨纠葛甚多,后面章节会有详述。若能助春申君铲除这些国之蛀虫,于国家于百姓于社稷都是大大好事。
荀子听完他汇报,稍稍思索。
荀子名况,此时已花甲之年,他年轻时曾三次出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是当今有名的贤人。虽说由春申君举荐,却并非依据站队而排除异己。楚考烈王才能平平,无振兴楚国大志,治国理政方面也没什么作为,连年征战国力日渐衰弱,这态势早在几十年前的楚怀王、楚顷襄王时期就初见端倪了。当年楚怀王就是不听屈原的忠告,听信公子子兰的话赴秦武关订盟之约才被软禁秦国客死他乡,那时国运便一路衰落了下来。
满怀抱负的屈原都被国中世袭诸侯、权臣奸佞逼得走投无路跳江自杀,那国中宗亲筑有庞大的势力巢穴,盘根错节难以拔除,何况到了现在,楚国王室尾大不掉,蚕食得楚国已渐渐剩个庞大的空壳。
趁现在春申君势头正劲心怀抱负,正该好好襄助。顺势而为,去惩治“性恶”之人,可教化则教化令善,这也是他所秉承的儒家思想,和自己演化而来的理论之根基。
正在他思索过后要与李斯再交代后续事宜时,见李斯盯着手走了神,便又叫了他好几声。
李斯从自己的出神中回过神来,他跟随荀子五年来,不论是荀子讲课还是讨论事情,他都是最专注的,几乎从不走神。
当然他也是最不拘小节的,在老师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精明霸道,以其性格不羁办事得力,成为荀子得意门生中的佼佼者,首席大弟子。
这次失神也不算什么大事,荀子又交代了他几句便叫他回了。
李斯从老师书房出来溜达回自己房间,此时夜已深,屋里一盏烛灯,映出一个单薄剪影,在等待着他。
这人云一緺,玉一梭,鬑鬑颇有须,手里一卷《吴孙子兵法》,正读得出神。见李斯风风火火进来,便长身而起,将李斯迎进屋里。
“我回来了,你还没睡。”李斯随口一句,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自是在等李兄归来。”那笑意淡淡,却如和风温煦:“况且,不是李兄让我等你。”
“哦对对对,确有这么回事。”李斯一拍脑门。
这等在屋内的便是白天李斯让小厮回来通知的韩公子,韩非。
韩非半年前来到兰陵投师荀子。来此后两人交谈甚是投缘,便同吃同住以为知己。
话说当年李斯投到荀子门下,荀子门下弟子何止三百,他连挤上前看一眼荀子都不得。因为学生太多,便只能分等级授课,新入门的李斯只能排在最末等,由荀子的徒弟来教授,更别说有单间住了,这韩非一来便颇受青睐,确实比李斯来时候待遇好了许多。不过殊途同归,牛人总是会浮出水面,这两个在水面上的人惺惺相惜,李斯本觉这“帝王之术”学得差不多了,打算要走,却因韩非的到来决定再多呆些时日。
韩非见李斯一进屋就盯着茶碗,帮他倒了杯水。
“听说你今天办了件案子。“
李斯也不跟韩非客气,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办什么案子,离棺材可是越来越近了。“
“你啊,说话总是离谱,这话可不能乱说。”韩非拎着的壶还没来及放下,便又给他续上一杯。
“你看我这头上包,手上伤。早知出门看看黄历,少倒些霉。”李斯指指脑门,晃晃手。一时看见了手上的手帕,倒是有几分失身得意之色。
韩非也注意到了他的手帕,会意而不说破地摇了摇头:“看你的样子,怕是还因祸得福了不成。”
李斯神秘的一笑,不再多言,
“对了你说晚上要我等你,是什么事。”韩非问。
李斯一拍大腿:“我猜的不错,老师要对安陵君动手了,这一两天,我便要动身。详细策略都已筹划妥当……”忽然一个念头闪进李斯脑海,引得他思索了一番。他看一眼韩非,想了一想,不适合现在说出来,便继续说:“作为里应,我会带着老师的书信面见春申君,助其在朝中告倒安陵君。”当然,插曲就加在这里。
李斯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韩非:“你呢就是外合,在此间协助老师制住安陵君,避免其调动军队造成混乱,顺利伏法。必要时可能还要使出些手段。”李斯严肃正经道。
韩非点点头。这样的安排很好,他是韩国王室后裔,有理由接近安陵君,就算有个万一,他有武功在身,既能保护老师又能挟制敌人。
“这一去大概要月余,李兄肩负重任,我在这里敬候佳音,等你回来,再好好的喝他几杯。”
李斯笑着答应,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算盘。韩非小他四岁,为人甚是实在,不然这个绝密任务老师也不会同意让韩非一起参与。其实他也当韩非是知己,可是有些话还是不宜先说。
李斯和韩非详议一番,然后各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