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墙壁,低矮的舱檐。
尿骚混着汗酸的恶臭味,熏得人想淌眼泪。
陈杰靠在舱板上,默默打量着周围。
这里是货轮的底舱,整条船最狭小最污秽的地方。
不足一百平的空间,却挤了七十多人。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后面,都拖着条老鼠尾巴般的辫子。
陈杰扭头向左看去,不远处是架通往甲板的楼梯。
楼梯最高那节,盘腿坐着一名黑脸壮汉。正一手搓脚,一手搂着少女摸来揉去。
他叫猪肉荣,是粤东帮的头,也是底舱的扛把子。
在他脚下,两个男人正晃荡着骰子。
赢钱的那个满脸通红的叫嚷,输的那个,紧抿着嘴唇目露凶光。
再往下,便挤坐着十余个青年。
有的勾头看着赌骰子,有的则趁机偷瞟老大怀里娘们,乱蹬的白嫩小脚。
目光向下继续扫去,楼梯两侧空着,但没人敢去坐。
那里还是粤东帮的地盘。
陈杰扭过头,他身旁坐着几个青壮年。
他们既不是粤东帮那样的乡党,也不愿加入粤东帮,只好围坐在舱中央。
陈杰又向右看去,舱尾最狭小,却挤着最多的人。
五十多人,或站或蹲的凑在一起,却没一个人敢坐下。
原因很简单,舱尾最深处,摆着十余个恭桶,供底舱人排泄。
可底舱舱门被锁,恭桶虽多,却难以向外清理。
木桶一个个填满,又一点点溢出来。
屎与尿,臭与骚,便铺满了舱尾的每块舢板。
五十多个老弱妇孺,便终日蹲在上面。
抬头是低矮的甲板,低头是横流的污秽,无处可逃。
记得刚魂穿此地时,陈杰还没睁眼,就被熏得哇哇吐起来。
即使一星期后的今天,他还是难以接受,打擂受伤后,魂穿成清末华工的事实。
说实话,身为从小接受人人平等观念,长大的新青年,他每次看向舱尾,心里都憋着股无名火。
明明大家都是同胞,都是被卖往大洋彼岸的猪仔,为何还要搞阶级,拉派系,欺压弱小?
以前上学时,他总能从鲁迅先生的文章里,看到其对旧中国人民的失望。
当时他很不理解,觉得先生太过偏激,甚至有点恨民族。
可今时今日,他忽地共情了。
晚清的大部分国人,就是麻木的行尸走肉。
他们绝对做的出来,拿馒头蘸烈士血治病的蠢坏事。
“噹——噹——”
两声锣响,拉回了陈杰的思绪。
听着头顶甲板上纷乱的脚步声,他明白,到每日发饭的时间了。
楼梯口的铁栅栏“嘎吱嘎吱”活动几下,一根铁棍从缝隙伸进来,猛地将其撬开。
之后,一个盘着辫子的人跳下来,拍了拍猪肉荣的肩膀。
平日作威作福的粤东帮大佬,此刻像只认主的狗般,低头又哈腰。
盘辫男清清嗓子,操着口粤式官话。
“咳咳,各位父老,船长罗斯先生要来训话,大家唔忘拍手。”
他说着举起双手,打样般拍了几下。
底舱里无人应答。
盘辫男瞥了眼,猪肉荣当即转头发难。
“吊累母索嗨!扑街仔!”
“不拍手掌,你信唔信我收你皮啊?”
底舱猪仔多是两广人,猪肉荣话音刚落,舱底便爆发阵鼓掌声。
陈杰虽能听懂点粤语,但有意没鼓掌。
令他意外的是,身旁戴草帽的汉子,也没有鼓掌。
见众人服软,猪肉荣又转过身,邀功般点头哈腰。
盘辫男满意的轻拍他的脸,踩着猪肉荣的肩膀,爬回甲板上。
不久后,楼梯口又响起阵骚动。
猪肉荣向上瞄了眼,赶忙招呼手下。
“阿强,阿峰,快过嚟扑低!”
三人如临大敌,齐齐趴在楼梯平台。
而后一双西装笔挺的腿,重重跃到三人背上。
那人脚下踩到软,吓得大叫一声。
“Jesus!what you fucking doing?”
陈杰疑惑的勾头去看,果然是个黄毛白佬。
罗斯先生厌恶的踢了几脚,三人识趣的爬到两旁。
猪肉荣仍不知羞耻,跪地上嘟囔着“哈罗哈罗”。
“噫,狗汉奸!”
陈杰诧异的扭头,身旁的草帽男瞪了他一眼。
罗斯先生站稳后,先是不停的用手在脸前扇风。后来实在受不了,索性用手帕捂住了嘴。
良久后,他才稍微适应底舱的厕味。
罗斯仰头向舱外深吸几口气,不情愿的挪开手帕。
而后整整西服,大开双臂。
“Merry Christmas!Everyone!”
“各位,呃,清国人,津天是主的剩日,我清大家吃火寄!”
“感谢洋老爷!”猪肉荣急忙鼓掌。
“等瞪,我还没睡完。”
“愿主与你们冲在,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