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摩与尤大漫步在街道。
布贩们卖着崧蓝、茜草和朱砂的染布,农民们蹲在地上,摆着摊子卖着水果和采集的各类调味料。临近黄昏,不少居民放下手中的生计,相约去澡堂洗澡,喜欢宴会的年轻人拾起柴火,准备点燃篝火。
他们都是普通人,在教会的庇护下过的安逸而快乐。
惬意的微风袭来,尤大眯起眼睛,如同沐浴在水中。
“每每回想,这里的景色总是给人一种熟悉感,真是令人怀念。”
“听说芬德那边的景色与这边大不相同。”西摩与尤大闲聊。
“是啊”,尤大感慨,“那边不仅高楼林立,械人警备遍地皆是。还有种喷着蒸汽的铁兽横跨各城,将不同的人运输到属于他们的应许之地。甚至是莱尔引以为豪的洗浴文化,都不如芬德的淋浴方便。”
“听你这么一讲,我倒是似曾相识。”西摩摩挲着下巴。
“兴许是听爱丽丝太太讲过这些?”,尤大说,“不过晖城之乱时你正在暴走,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西摩耸肩,“大概都记得。”
当西摩再次睁眼,前方已经不再是人间炼狱,而是一处狭窄而温馨的房间。他至今都记得,躺在床上发呆时,墙壁上那如花纹般的纹路。
他们走过朝圣地,渐渐来到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拥挤不堪的平民窟。大多数人务工未归,他们为购买一块城市的土地消耗着生命,而少部分人两眼无神,衣衫褴褛,躺在地上不停呻吟。
地势渐渐降低,贫民窟中间似是凹陷,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幽幽注视着高天。
“贫民窟最中心,便是乞眼。很好理解,一是中心,二是祈求富人与主看他们一眼。”
尤大看着中间的大洞,耸耸肩,为西摩介绍道。
这附近住着的,净是些老人与小孩,他们深陷在黝黑的空洞中,眼球随着尤大的到来而转动。
尤大拍拍手,高喊一声,“想要点酬劳的,都来这边!填补巨坑,修缮房子,照顾老幼者先得!”
早已等候的一行人随后冲了过来,自发阻止起队伍,开始工作。
还有一些孩童扑闪着眼睛,向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叔叔好!”
其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披着一件袈裟,红色的描边,黑、白、青色的布片缝成的正衣,将他紧紧包裹。孩子吃力的拖着身子,用手爬过来向他们打招呼。
“尤大叔叔好!”
小乞丐望着西摩,似是畏惧了一下,也怯生生的说道。
“哥哥好。”
他是…
西摩脑海中回想起在狼狈前面的男孩。
尤大半跪在地上,笑嘻嘻地抱孩子抱起来。
“你看,他不仅认我,还认你!”尤大高兴的对西摩说。
西摩也笑了起来,低头抚摸着孩子的头,忽然间扮了个鬼脸,吓得孩子往后一缩。
“哥哥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什么笑话?”孩子充满好奇。
尤大脸色一变,难道是那种关于残疾人的地狱笑话吗?
可西摩却这样说道。
“月初的时候,尤大叔叔会很高兴,因为狗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月底的时候,尤大叔叔也很高兴,因为他吃什么,狗就吃什么。”
孩子没有一点不耐烦,他咯咯的笑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尤大说,“叔叔,哥哥说你是狗。”
“什么狗”尤大的脸色有点黑,“明明是说我长的像人好不好…嘶,这话说着怎么不对呢?”
孩子的脸色洋溢着微笑,他觉得这几天真是最幸福的时光。
“所以那天见到的贫民窟是?”
“那是我的【偶像世界】,里面所有的乞丐都是我变成的,除了这个小乞丐”,尤大不在意的摆摆手,“所以为你展现的是我当年遇到的贫民窟罢了。”
尤大将一些晖铜币分给那些穷人,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
“之前我来到这里,遇到过很多给了好心没好报的事,比如给他们一点食物,他们的要求便要求得到更多,贪婪仿佛用不止息。”
尤大哼起一首小调,那音律婉转着爬升,沧桑又圣洁。
“不过我好歹也比较强不是,和与莱耶一起游历时不同,我已经善于处理这些门道。”
他看着渐渐落山的太阳,嘴角咧了咧,“也学了那家伙的独门手艺——接生。”
“接生?”西摩有些惊愕。
尤大得意的抹着不存在的胡子,“没想到吧。那会的莱耶天天混在贫民窟里,给来来往往的女人接生,她们有的是农民,有的是佃工,还有的甚至是技女。”
他描述着那副场景,有如描述一种史诗,“他给了每一个出生的孩子一件袈裟,日落星升,所有的孩子围坐在一起,篝火的跳动中讲述着神灵与凡人的故事。”
“篝火和袈裟使他们可以凝聚在一起,知道彼此的身份,从此受尽困难的贫民便有了一个归宿。对于他们来说,袈裟便是他们的家。”
“然后他那样一路向着晖城前进,风雪划过,春往秋来,有些孩子渐渐长大,有十三个少年在这途中被他忽悠,跟着这位长者一起去朝圣。这其中有多少事被继承,从此口口相传下去。”
尤大一边说,一边向丛林深处走去。
在那隐蔽的尽头,似隐隐约约显现着一座木制的破旧房屋。
灯光昏黄着弥散在丛林,显得如此神秘。
“好了,闲话少叙,我现在给你介绍的这位老小子可不简单,他曾经可是一位大人物。但是他所追寻的真理与他的教会不同,所以最后隐居此地,与世隔绝。”
昏黄的灯光从屋中亮起,尤大却迫不及待,恶狠狠的拍着大门。
“开门,老鳏夫,给你送温暖来了。”
木制大门从里面直接破开,主人似乎比尤大更着急,一个满脸皱纹,胡须细长的山羊老头气哼哼的走出,臂膀如龙爪一般遒劲,他扫视一下尤大,捏捏拳头,忽然笑容满面。
“哟,这不是刚刚来我这里借钱的老瓢虫吗?快请进快请进,咱们屋里坐坐。”
尤大此时却有些畏缩,狐疑的扫视一眼房内,与西摩窃窃私语。
“来者不善啊。”
“你才是来者。”
西摩如沐春风,用力推着尤大进屋。
老山羊的小屋中充斥着瓶瓶罐罐,色彩瑰丽的玫瑰盐洒得到处都是,硫黄成块成块的堆积,将藤筐挤破,堆叠在一角。
西摩扫视一眼书桌,上面形状各异的纸片和书籍摞在一块,旁边支架起的坩埚还在冒着热腾腾的气息。
老山羊掀开锅盖,随手拿起在书桌旁放置的一本残破旧书,抿着口水开始翻页。
“别急,等我先试试黄金药的成色。”他嘴里念叨着,将眼睛凑在灯光下细看,“净化之后默念祷词…十倍无根水,一成丰杯稷…炼至半水成…”
他又仔细想了想,将书递给西摩,“你看看,是不是成了?”
西摩看看书,表情有些微妙,但他还没说话,老山羊便又将书拿了回去。老山羊用手不停的挠着头上那堆蓬草,然后掏出兜里一瓶绿油油的药水,往里滴落几滴,确信的点头,“没有问题,出锅!”
随即他拿出一把坩埚勺,舀了满满一勺,不怀好意的看着尤大,“尝尝。”
尤大面如土色,往四周环顾一下,打着哈哈。
“老头子,你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走了哈。”
尤大刚刚转身,便被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抓住后脖颈,提溜起来。
“在我炼药的时候打扰我,自然要当我的试药人。”
尤大试图挣扎,“老山羊,我们来这里是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山羊给打断。
“试药就对喽,我求之不得呢。”
老山羊藏身在阴影中,满脸微笑的俯视着尤大,“没事,不痛的,这可是东天的长生药,能活死人白骨,治世间一切苦。”
尤大看着昏黄的液体,上面漂浮着无穷无尽的绿色涎水,里面的每一粒颗粒都好像人头一般,散发着哀嚎。
终于,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来吧,如果我死了,要为我在太阳海旁买一块墓碑。”
他喃喃自语着,心中一横,将黄金药一饮而尽,随即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像条刚刚上岸的鱼一般扑腾起来,昏死过去。
老山羊皱着眉头,蹲下来检查着尸体,“难道我又炼错了?”他不解的看着那本古书,翻来覆去也得不到答案。
他看了一眼西摩,又舀起一勺,“尝尝。”
西摩接过,猛灌一口,不由咳嗽一声。
然后他背过身,肩膀抽动,瓮声瓮气的说,“前辈…”
“嗯?”
老山羊头也不抬,手中翻出一根银针,刺入尤大脑壳。
“根据我的经验,我是说,据我所知,你这个黄金药…是不是也叫小米粥啊?”
“也可以这么说。”
“那这个绿色的药剂?”
“是从一种叫香菜的东西中萃取出的精华。”
西摩不说话了,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感情尤大是自己吓自己,结果把自己吓晕了?他平时是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对了前辈…你的这个针消毒了吗?”
“什么?”
“那穴位?”
“什么血?嘶…流出来了,耳朵和鼻子里都流出来了。等下不急,我再给他搓个九转仙丸,保证令他药到病除。”
“快把尤大放下,再治就要把他治死了!”
……
莱耶和门徒一起趟过一条弯曲的河流,站在对岸向尤大亲切的招手。
“过来啊,尤大。”
“我们要去美好的天堂了。一起啊。”
母亲坐在那边,面容有些模糊。
“到妈妈怀里来,乖孩子。”
尤大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铁架床上,随即传来一阵头痛。
他缓缓坐起,有些迷茫。
“我是…”
旁边的房间隐约传来“药理”,“试药”等字眼。
不好,尤大脸色大变。连他自己都承受不住老山羊的药剂量,西摩要是被忽悠着何妨一试,那还得了。
推开房门,尤大惊愕的发现两人正勾肩搭背,其乐融融。
“山羊兄,在我们那里,有这样一种说法。”西摩神情肃穆,指指点点。
“通过吸取事物精华,以形补形,也就是说,你缺什么,你便可以通过食用相关物种来进行营养补充。”
“西摩兄,我知道。”老山羊两眼放光,不断搓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