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通药理,给他调理身体,那时候需要一抹长在山顶上的药材,我们就去取了。”
“那片山区没有盘山公路,只能是徒手爬上去,上山就花了三个小时。”
“拿到那株草药之后,天色已经晚了,师父担心我们下山不安全,就留在了山上借住。”
“山顶上的住户不多,只有一条村。”
“我们借住的人家里有个女儿,十三岁,下午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她母亲说,村里有个老光棍,因为没钱娶妻生子就专门挑村里落单的妇女和幼童下手。”
“村里人思想封建保守,又是同一个村里的,怕被人看笑话,惨遭老光棍欺凌过的妇女和幼童就有二十几人,但都只能忍气吞声,想讨个公道的都被家里男人打骂了一顿。”
那里,落后偏僻,男人为尊,女人只是干活和生育的工具。
“村里的女孩长大后会被卖到隔壁村或者山下给哥哥弟弟攒彩礼钱,所以被人玷污这事更不能声张了,否则以后会卖不到好价钱。”
“那个女孩叫招娣,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那个老光棍欺辱。”
“所有人都说老光棍是因为没钱,娶不到媳妇才疯的,精神不正常,可是我知道他是装的。”
装疯卖傻,就为了得到更多的贪欲。
“所以我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他被村里人打了一顿,奄奄一息但是那双眼睛却毫不掩饰的贪婪,他还会作案的,妇女都怕他却不敢声张。”
“于是等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我不着痕迹地把银针扎进了他的体内,最后他狰狞着面目撞翻了桌子,脑袋磕在了桌边,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老光棍是磕到了脑袋才死的,所以这事很快就揭了过去,大家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又怎么会追究他怎么死的。
陆寒枫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第一次杀人,感觉怎么样?”
安陌面色平静,垂下了眼皮,“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
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为什么受到侵犯和伤害的明明是那个女孩子,可是为什么施害者只轻飘飘的一句话被带过,而所有人都在指责那个女孩子?
说招娣贪玩不回家才惹上这等祸事的,说招娣小小年纪不学好勾引人的,说招娣卖不了好价钱给弟弟娶媳妇的.......
唯独没有抱一抱招娣告诉她不要害怕的,也没有人安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的。
人心怎么可以腐烂成这个模样?
那些窒息的言论听得安陌心口一滞,她听着女孩隐忍的哭腔,看着女孩恐慌不安的脸色,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受害者有罪论在此刻具象化了。
安陌他们一行人受到的教育和思想,在落后的封建面前,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们像个局外者,旁观着这一场受害者有罪论的辩驳。
“师父知道人是我杀的,我问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然,他们为什么都在指责招娣,而不是那个施暴的男人?
为什么没有人替那些妇女和幼童讨回公道?
男人们觉得丢脸,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侵犯,就只会把责任和怒气撒在她们身上,动辄拳打脚踢,却不会把她们当成妻子和女儿一样呵护。
“师父说,我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不公不正,偏见观念,陈旧思想,我无法每个人都救,也不能对每个人都动恻隐之心,我需要自己考量究竟何为对错,何为是非。”
师父既担心她恻隐之心过强,又忧虑她会变成凉薄之人。
师父想要她明辨是非对错,既不错救坏人,也不滥杀无辜。
“终其一生,我们都无法做到令所有人都满意。”
“但我们一定要挺直腰杆,不忘初心,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自己有本事了,所遇不公不义,才会有能力讨回公道。
“相比招娣和其他女孩子,我其实要比她们幸运得多,我没有她们遭遇不公却不能声张的无奈和悲哀,也没有她们惨遭欺辱却无力反抗的隐忍和顺从。”
“走到今天这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惜那些女孩终将困于牢笼无法挣脱束缚,她们都不是我,她们没得选,而我有得选。”
单单这一点,她就已经完胜很多人了。
那天晚上,看到招娣被家人乡邻指责的那一幕,师父师叔师伯都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不是他们三言两语能够影响和动摇的。
那天的师父没有睡,坐在外面待了一整晚,后来一封封的书信往回寄。
再后来,他们一行人每到一个地方,师父都会将所见所闻、当地的事情极尽详细地写下来,让上头尽快安排人下来,查探管理这些当地的乱象。
他们都不是救世主,却还是想尽一份薄力,将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进行缝补。
安陌转头,直视陆寒枫的眼睛,不知道是在回答陆寒枫的问题,还是说她第一次杀人的事,又或者是指放过方元良。
“我从来都不后悔,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滋生,但是光照到的地方,黑暗一定无处遁形。”
很多人都忽略了,光会覆盖黑暗,而不是黑暗吞噬光。
她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偏偏是最争气的一个。
从十五年前的贵族没落,到如今的重回巅峰,没人再敢说血族一句不是。
血族不是戴罪立功,而是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荣耀。
那是属于他们贵族一脉的荣耀。
安陌眸色清浅,“都说功高盖主的武将没有好下场,要么战死沙场光宗耀祖,要么奉上军权解甲归田,可好在我们现在生在盛世,总有人记得来时的路,不是吗?”
别人不敢做的事,血族去做,别人不敢动的人,血族动了。
血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一个血印才走到今天的。
这些勋章和荣耀,他们承受得起。
陆寒枫笑了笑,认真地回答她,“是。”
他知道她不争不抢,只想要一个公道而已,所以他去帮她争取。
一个公道而已,该还给她了。
陆寒枫撑着台边,一个翻身,上了拳击台,朝安陌伸出手,“上来。”
安陌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被他用力拽了上去。
陆寒枫转动了下手腕,“这次我可不会让着你,也让我开开眼,看看Z国战神的实力究竟如何。”
“看看究竟是他们夸大其词,还是你真有能耐,要是你打不过我,我可就把你这名头抢走了。”
安陌活动了下脚踝,缓缓勾唇,“奉陪到底。”
两人都没有相让,而是全力以赴,认真地对待这场单挑。
对对手最好的尊重,是全力以赴。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队友,也会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拳风相交,招招凌厉,进攻和反击又快又狠,带着杀气。
这是一场真正的对决。
三个小时后,两人瘫倒在台上。
除了脸上,身上都有或多或少被对方打到的淤青和伤痕。
大汗淋漓,累出了一身汗,但是身心却是畅快极了。
陆寒枫转头,看着身侧人的侧脸,“还好吗?”
安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应了声,“嗯。”
陆寒枫的声音带着调侃,“战神果然名不虚传,招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要不是我躲得快,估计你待会要给我收尸了。”
安陌回想了下刚刚两人的过招,下手的程度基本都是点到为止,“你的身手不比我差。”
“那也是你让着我,”陆寒枫捂着心口咳了声,像是心口疼一样,“刚刚踹我那一脚,也得亏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我现在都进医院了。”
安陌伸手过去,替他揉了揉,“还疼?”
他满脸委屈,“你下手太重了。”
安陌帮他揉着心口处,自己刚刚下手确实有点没轻没重,“下次不打你了。”
陆寒枫哼哼唧唧的,顺势靠了过去。
休息了大半个小时,两人去里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陆寒枫牵着安陌往外走,“饿了吗,我们去吃早餐。”
“好。”
折腾了那么久,还打了一架,两人的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地下停车场里有一个黑布盖着的巨物,陆寒枫安陌站在那里。
“掀开看看。”
安陌把黑布扯开,发现是一架黑红相间的机车。
车身炫酷,线条流畅而富有动感,轻量化的设计,不会显得笨重,反而很有力量感。
“喜欢吗?”
看似乖乖女的安陌,实则喜欢的是刺激惊险一类的运动。
“喜欢。”
她第一眼就看上了。
陆寒枫把头盔拿过来,“送你的,试试。”
安陌坐上去,摸上把手,果然定制限量款,质感就是不一样。
机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呼啸驰骋,炫酷极了。
陆寒枫坐在后座,抱着安陌的腰,感受着呼啸而过的烈风,虽冷但却是一阵心旷神怡。
神清气爽,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与狂野的结合。
还记得两年前,他初识安陌的时候,那时候的安陌开机车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眉眼间是自信与张扬。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一眼就足够让人沉沦。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是令人心动的信号。
曾经意气风发的安陌,在今晚过后,好像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