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有一道结界,自白玉桥起皆在结界内,若非必要之时,夜雪长老不常出峰。而结界不过是两年前方开,缘由与童徒子硬闯凌雪峰或多或少扯着干系。
修真界有五道名景,常年不败花雨林便是其中之一。世人对它的印象仅仅停留表面之意,曾有画手著有名画《梦中花雨林》,那是一条小溪沿林奔流,万里桃林何其盛况,飘散的花瓣犹如天上甘露播撒人间,溪面漂浮的点点均游向不知所踪。
初竹见了这幅名画,评价二字“俗了”。
世人垂涎并渴望一面的花雨林正是她每日练功之地——凌雪峰后山,她每日经过的地方。
倒也不及世人形容的那般绝美艳丽。
桃树不枯,一年四季终飘絮,脚下犹踩棉团,倚于树歇半身将遮掩,而闻之淡雅不腻,裨益身心。
苍穹派的弟子皆知花雨林位于凌雪峰,一开始不过两三弟子结伴前来,经她阻拦,一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样子她见了烦心。她那时的脾气比现在要好几分,索性放几人进去,派弟子随之,不许撇断一根小枝丫,一朵花也不可。
这样已到她最大的忍耐,直到那年十四岁童徒子的到来,又是乱跑乱跳又是乱使灵力,成了惹怒她的唯一弟子,当众处罚了他。
他哭着喊着公然与她对峙,说了许多蠢得掉泪的话,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日之耻。同样,她也永远忘不了这个边哭边放狠话的小孩。
待到初竹用完早膳,凌雪峰内已无一人,她默默收拾好了面前的盘子,拿去庖厨,稍稍犹豫后手法生疏地洗了。
她的卧房前有棵树干二人环抱不下,比凌雪峰上任何一间屋子高的桃树,在木门前铺了一层花路,娇嫩的花瓣经受不住踩压,初竹每每尽量绕过。
老大去指导新弟子练功。
老二去藏书阁帮忙。
老三去镇上采购药材。
……
童徒子和昭婷儿上早课。
初竹呆坐于桃树下,风拂过墨瞳缓缓有了光亮,轻轻扫着每一根手指,直至全都泛红。
她就这几个徒弟,敢情全给苍穹派使唤了?如此惬意悠闲的早晨,应当师徒坐于一同饮茶闲聊,怎么就剩作为师父的她孤零零坐于树下只能玩手?
然一柱香过后,她又忙了。
讲堂内一片寂静,目光所及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他们目光所聚集之处乃站立的童徒子身上,此时夜半影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初竹到达时见如此静,以为是在迎接她,却不见唏嘘与问好,只见童徒子出众被罚站,下意识竟觉得他们在欺负他。
讲堂内的人也注意到少有露面的她,纷纷起立拱手,唤道“问夜雪长老好”。
而童徒子原本不屑的神情见了她,心知犯了错,只撇眉嘟囔:“师父……”
然一眼未分给他,初竹不急不慢走到讲堂最后的旁听席坐下,与夜半影隔着众人,众人也自觉噤声,端坐于前。
夜半影笑道:“你还亲自来了。”
初竹的手指一下下点着书案,道:“探月长老把话说得绝对了,好像来迟了就见不到徒弟般。”她朝童徒子看去一眼,满是冷淡平静,“严重到我要亲自下来,说罢,有多严重。”
初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童徒子的脸,他的耳根子涨红了大块,鼻尖透着粉,咬紧牙关下弯的嘴角。
那轻松敲着书案的手指顿住,些许抽搐后收回。这幅受了委屈不吭声硬憋着的模样她不知见过多少次。
夜半影瞧着不太对,干笑几声,打着圆场:“夜雪,你别吓着自家徒弟了。探月他一听到什么喜欢添油加醋地传,芝麻大点的事,怎的还给说‘严重’二字了?”
主峰的长老议会于一柱香后,耐心快要消磨殆尽,初竹又道:“最后一遍,问了不肯说便罢了。童徒子,这事有多大?”
童徒子心一横,眼睑艳红,苦苦挣扎许久最终开口满是不解:“早课时昊影长老抽背内容,问我对修真界和魔界的关联,各作评价。”他顿了顿,回过头与初竹对视,心底为自己默默鼓气,“我答,魔界自是多年滥杀无辜,修真界于百年大战之时未尝不满手血腥,如今战争再起,何人敢言修真界不曾步了魔界的后尘。”
此话再出口,众人皆望向后方初竹,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蒙了层雾霭,倏地沉郁,紧抿薄唇,明显感到她的呼吸急促几分,负于身后之手轻微打颤。
“按你的话,修真界反倒不该与魔界大动干戈?”初竹抬眸,近乎能用可怕骇人形容她的眼神,刹那复又清明透彻,不掺杂质。
尽管如此,童徒子依旧冷汗浸湿衣衫。
初竹甩袖扬长而去,她为何会失了仪态,童徒子为何不知道,在座又不知道……
五年前战争为何爆发,原来这么多人不记得了。可是,她的徒弟决不能说这战是不必要的,换成别人她不会至此,偏偏是她的徒弟,偏偏是童徒子。
华璧殿内主座乃金丝楠木制成,扶手盖有一层浅浅的狐狸皮毛,背面刻有几只体态闲情雅致的仙鹤,颇显仙风道骨。
坐于主座的男子身着墨绿淡竹衣袍,头戴半束发染绿玉冠,指如削葱的手指正翻阅封册。眉宇冷峻,五官却柔和似水,轮廓分明的脸此刻略显焦虑,他关上封册,长叹一声。
弱冠出头的男子乃苍穹派掌门,司马俨。
几日前,原魔界驻于人界的分部莫名消失,地下组织皆被炸毁,本早已摸清了位置及其魔物所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偏是在苍穹派境内,安连庙下令彻查此事,不管是敌是友均要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