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俨提起嘴角,目光移向别处,淡道:“你遇到的应该是曜天君。”
闻言,简辰逸隐隐感觉到脚踝的伤发疼,尽管它只剩了些淤青。他道:“曜天君……他为何半夜要去腐水池,还有那红衣男子……”
司马俨浅抿着冷淡的茶水,一点不觉奇,道:“为何去我便不知了,可能一时兴起或是其它的。至于那红衣男子,修真界素未听闻有爱穿红衣的高手。”
“此一行,你可有见到他?”
简辰逸身形一顿,无奈摇头,苦笑道:“我问了好几个修士,他们唯一契合说樊将帅杀鸡儆猴,那几万修士被活埋后不过几日,再下令废了他的法术,余生只得是废人一个。说他被流放不毛之地,说贬职后安排去马厩打杂,说他在边境自暴自弃,疯了。我以为至少能看一眼,是我低估了那老头的手段。”
作为昔日将军,以废去法术终结他的一生,看着战友上阵杀敌,自己却无能为力陷入深潭。于情于理,这不应该。
他的意思,是那个人不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司马俨拍了拍他的肩,墨青色的衣袍在光下映了几条闪烁的耀金带,眸光不再,眼底的红愈发艳,他埋头叹息:“无论是废了疯了,他定是铁了心不愿回来。修真界损失的不仅是一位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千万百姓热烈期盼的真心啊……这要我,何颜以对苍生……”
他的尾音颤抖,似带哽咽。
难怪史书不曾记载当年的沙埋一战,安连庙也不肯公布,战役的后果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誓死追随的修士成了阴谋的牺牲品,与昔日战友刀剑相向,没有辩解的机会,便淹没在了腐水池的恶臭中。奋勇杀敌的将军先是丧失精兵强将,后被众人制裁,废去了一身功力,至今不知生死。
他们是无辜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无人选择聆听,而是一味听从自己的眼睛。
大概这就是民间所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罢。
“你别告诉……”
“我明白,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去寻,在此之前,就让它在心里发烂发臭吧。”
世上之事,需得亲眼所见。
“掌门!掌门!”门外弟子奋力敲打殿门,竟意外无人阻拦,他明白这犯了门规,却依旧大声唤道。
“五金阁走水了!!”
二人相视,如离弦之箭般奔走而出,不约而同御剑离去。
一个时辰前,弦镇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了两日,早已回归到和乐融融的日子,可街上仍能听见参差不齐的杂语。
街边小贩摊上停驻三两人,拎着菜篮子一同挑拣菜叶,嘴里不停念叨:“哎哟,那震得眼也花头也晕,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叻!一停下来我就心窝子疼!”
“哎哟,我家娃儿和老头嚷嚷着头疼心拧巴得紧,上赶着医馆人多,这来挑完菜再去瞧!”
“那得好好瞧,要落个大毛病小毛病的,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人来人往间,这类对话见怪不怪,大多倾诉自己身上的疼痛,以及家里人的毛病。无一不感到劫后余生,却鲜有对救他们的人表达谢意。
“诶哟!”挑拣菜叶的老妇大叫一声,忙着提起那身粗布衣裳,躲开脚下养鱼流来的污水。
转头便是一脸惊愕与愤懑,全然不像她说的那样头昏眼花,朝着那呆愣的卖鱼小伙吼去:“你怎么做事的!卖鱼的偏要来菜市!你要卖上南街去!!弄得到处是水!!”
不过一会儿便聚起一圈人,卖鱼小伙也不是吃素的,见人多了,不想丢面子,不管不顾与那老妇争执起。
远处径直路过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眨眼便隐匿在人潮中。
“大娘,挪个脚!”
“诶诶,大爷,您瞧着点后面!”
“小姐,手绢掉地上了。”
初竹听着他自学而来的弦镇口音,说不上哪怪,听着别扭得紧,对眉蹙得更深。
穿过那一群拥挤的人潮,叶衍拍打着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那身白衣一尘不染,全是他挡住了。
他呈现了高大的背影,至少在那一刻,初竹眼里的他不止是叶衍。
“什么?我不正宗?”叶衍难以置信用手指着自己,假意气到发笑,边跟初竹边反驳,“仙师大人,我向你保证,整个弦镇,不,整个苍穹派境界,就没人比我更正的。”
初竹懒得搭理他。
“仙师,这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我叶衍的来头,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看谁没听过我叶衍叶大侠的鼎鼎大名。”叶衍弯下嘴角,挑眉看向冷淡的初竹,一点不在意自己唱的是独角戏。
过了这些许天,还在因为自己报了个没多大用的信洋洋得意,这点简直和童徒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耍滑头小聪明。
初竹停在一家客栈,叶衍早就大步跨进向她招手并喊道快来,而她望向天际,在外面张望了许久才进去。
像个傻子。
一进到里,脖子围了一条白巾端着木盘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豆大的汗珠滴落,呼吸间尽是热气:“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找你们店老板。”叶衍抢先一步,挂着笑吩咐店小二,再回头初竹正意味不明地盯他。
她半眯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找老板?”
叶衍抱着手臂,虚着眼把她浑身打量一遍,一只手覆上她的发顶,玩弄起那支纯白的发簪,戏谑笑道:“我与仙师心有灵犀啊。”
店老板拿着算盘姗姗来迟,只在石梯上见到等候已久的初竹,以及一手撑地坐在地上绝望而深沉的背影。
“这这这……”他惊慌着叫人去扶。
初竹冷眼瞥过身后远处那半死不活的叶衍,婉拒道:“不必了老板,我们来此只是打听件事。”
简直是仗势欺人!
叶衍苦不堪言,多清高的一个姑娘,怎么做事喜欢动拳头呢。几拳下来,五内如灼,揉碎了又活生生填回去的折磨。
一拳心口,一拳腹背,一脚膝窝。要不是他手快护住了脸,就是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在街上晃了。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润泽万物,夜空的星星更亮、更闪。
人的双眼永远不能装下的亮,但昨夜,喝到不分方向的初竹,带着他进到了自制的五瓣桃结界,密集的雨珠打到印有桃花的结界上泛起涟漪,桃花起了波纹,一阵阵初生桃花的气息四溢开来,挂在上边摇摇欲坠。
界外冷流钻入地面,界内丝丝暖气沁人心脾。整晚雨夜,叶衍陪着她数了一晚的星星,清香酒气淡淡逝去,数了一遍又一遍,天将亮时,忽感肩上一沉,她阖眼睡沉了。
结界还在,叶衍心道,若今夜真是她的徒弟,好歹是师父,这样倒头就睡不会有失体统吗?
离凌雪峰有个一柱香距离,结界也立着破不了,所幸这偏僻无人来此,折腾了一夜,累得腰酸背痛,不如他也小憩小憩。
正要躺下闭目,这肩上沉稳的呼吸声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