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道:“卢兄衣着富贵,不似我这浑身破烂,先前观你举止,我猜你在古城几十年,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罢。”
“确实如此。”卢青说道。
大牛赞说道:“善,远的不谈,就说一说这酒,卢兄可知酒名,可知其意。”
“那是自然,这美酒名为竹叶青,乃碧竹园所酿,入口香醇,后劲绵长。”
“卢兄所言应无差,但我一概不知。那我再问一句,卢兄可知这竹叶青如何酿造得来?”
“这…卢青不知。”
“卢兄坦诚!我虽不知这酒来历,但我却知它定是竹酒,因为浅尝有青竹幽香,我还知酿酒者是用糯米所酿,酿酒时定用了上好的酒曲,而这酒曲定是稻曲。”
卢青闻之一愣,这些东西他一概不知,当下请教何为酒曲,何为稻曲。
“酿酒必用曲,无曲不成酒。酒曲一般分为麦曲和稻曲两种,也就是用麦子和稻米为原料所做。
麦曲酿酒味道醇厚,有高山长河之意。稻曲酿酒味道糯甜,有小桥流水之意。
有酒曲便可酿酒,而两种曲可以酿酒者不下千种,有果酒、竹酒、红酒、黄酒、豆酒等等等等。
每一种酒的风味又各不相同,又根据年份长短味道又有变化,一般来言,年份越长味道越是香醇,入口越为绵软,而且越不辣嗓,不上头。”
卢青一听佩服道:“天寻兄见多识广,卢青闻所未闻呐。”
大牛连连摇头道:“卢兄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我是只其二其三但不知其一和其四其五。
酿酒一道工艺繁杂,浸淫几十年的酿酒师傅都不敢言精通。
世间大道多是如此,包括琴棋书画,也包括这吃喝用度。”
卢青听后愈加佩服,连连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天寻兄所言字字珠玑啊。”
大牛见火候烧到,又言:“可这并非我想说的要义,卢兄纵然不知,也是情理之中,要知道没有全知全解之人。”
卢青又是一呆,感觉自己跟不上大牛跳跃的思路,只好静静倾听。
“卢兄,我先前言你手高脚低,又借着酿酒之说侧引,其实只想说一语。民生者,强盛之基也。”
卢青又不解,何为民生?
大牛站起身子,说一句随我来。
辗辗转转之后,大牛带他来到了西城墙码头旁的万人棚。
何谓万人棚,不过是在码头依靠苦力讨生活的可怜人,因为城内寸土寸金,迫于生计,他们只能扎一个小棚子在这平地上。
而万人棚的小棚子可不止一万之数,这里有几十万苦力和他们的家人。
是以几十万个烂棚子扎在一起是何等壮观何等悲哀的场景,卢青一下看的呆了,愣了。
大牛缓缓说道:“这些人,他们风餐露宿,全凭每日在码头做苦力讨生活,一日两餐都是奢侈,大多都是一日一餐,而且所食不过普通的米面,至于荤腥,更是数月难得一见。
我曾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我很理解他们有多难。
吃不饱,睡不好,穿不暖,每天都要争抢苦力干,因为没有活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饭。
每一个劳力不止是劳力,他们背后还有妻女,远方甚至还有年迈的父母。
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这种生活,没有改变,只有担惊受怕,若是生了病,只能用身体硬抗,若是死了,就草草用草席一裹拉到城外一埋,这是有钱的,没钱的可怜人只能给尸体上绑上石头,沉入这冰冷的河水。
这里没有法度,就算是现在,也有无数黑暗在这里发生,失去男人的妇人,失去爹爹的幼女,拐卖,凌辱,多不胜数。”
卢青不敢相信,大牛的话如同一把刀,不留情面的将他眼前的叶子一分为二,给他露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快至黄昏,卢青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他们眼神麻木,动作迟缓,身上污垢极多,几乎没一个干净的人,偶尔有一两个刚来此地的精壮汉子目光还带着生气,但很快他们也会被这重复的日子变得麻木。
至于大牛说的那些黑暗,在夜里真的极多,那些妇孺何来力气反抗?要么受辱投河自杀,要么为了儿女沦为人娼,要么只能从了别的汉子,在这世上继续艰难的活着。
卢青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大牛说要在这里呆一晚上,去减少一些黑暗,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卢青心灵受震,和老仆一同坐在这里,看着大牛为生病的老人摸脉,看着大牛抱着小女孩讲故事,看着他赶走蛮横的汉子,看着他一个凡人走出一条不凡之路。
最后他也加入了其中,不顾脏臭,不顾身份,随着夜色一起融入这民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