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渡吐出一口血,随即催动剩下的所有阵法,召出藤杀、赤鳞、鲟虎、毒?、顒鸟,与围剿而来的魔族厮杀。
云述站在巨龟上观战,巨龟一双老眼,慢吞吞地转向他,他脚底无声无息地搓出几道电纹钻进龟壳中,巨龟顿时两眼发直。
巫危行不见了,云述发现端倪,随后小心催动他与巫危行之间的魔契,然后猛地将目光射向燕渡身后。
当心!
云述提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燕渡身后的阵法顷刻间碎裂,巫危行的琴弦穿透他的胸膛,切碎了他的心脏。他四肢顿时萎顿,在空中绵软摆动,犹如一只破败老旧的木偶挂在琴弦上,眼中光芒随之褪去,头颅重重地垂在了胸前。
他死了。
巫危行收回琴弦,燕渡坠入断崖,断崖瞬间合上,将其吞没。
众魔立即欢呼,巫危行落在云述前方,侧头朝他投来些许余光,云述垂下眉眼,只觉得浑身发寒。
他肯定是察觉了什么。
好在巫危行并未追究,而是下令继续前行。
待众魔离开后,燕渡的尸首缓缓浮上海面。白小缺出现在他上方,盯着他苍老的脸看了许久,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封县那给了她一颗糖的老人,又想起自己所挣得那功德的滋味,于是舔了舔嘴唇,学着伏青骨的样子盘坐在老者身旁,为他超度起来。
随着超度咒语的传开,海面上吹起微微金浪,不久后一条金色大鱼出现在海底,白小缺瞪大了眼睛,趴在海面上牢牢盯着它。 见鱼朝自己这边游来,赶紧飞到空中,生怕被它当点心给吞了。
那金色大鱼游到燕渡身下,然后浮出海面,将燕渡驮在了宽阔的背上。
一道金光落下,将燕渡笼罩其中,燕渡的魂魄自肉身脱出,凝成一道透明的身影,他看向白小缺,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激。
“我一生镇压无数妖魔,却不想最后竟是被妖魔所渡。”
白小缺歪头看着他,问道:“妖魔不可以渡人?”
燕渡朗然一笑,“当然可以。”说完,他朝白小缺一礼,道了声“多谢。”,然后随金光消散在空中。
金色大鱼驮着他的尸身,往瀛洲游去。
白小缺望着大鱼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随后眼前一花,面前便多了团金色的光芒。
“功德!”
她伸长脖子,一口将那金光给吞下肚,然后拍了拍暖暖的肚皮,朝巫危行追了上去。
席玉迎风立山海阁之顶,他掏出海晏图印将其抛向半空,然后注入灵力。海晏图印被催动荡开阵阵灵波,山海伏妖阵自空中显现,犹如华丽而又布满杀机的穹顶,将整个蓬莱罩在其中。
海晏图印朝山海伏妖阵射出一道灵光,灵光没入阵中,原本缓缓转动的山海伏妖阵一顿,席玉眼眸微缩,随即念起咒语。冲入山海伏妖阵中的灵光顿时化为咒文,飞快朝四面爬去,而席玉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等到咒文将整个山海伏妖阵覆盖,他才撤回灵力,收起海晏图印。
忽然,天际飞快地划过一道黯淡的星光,他盯着那星光隐没之处怔忪良久,然后盘腿而坐,将所有灵力汇聚于丹府之中。良久后,一团清透的白光自他丹府飞出,他摊开右手,那团白光飘进他手心,亲昵地蹭了蹭。
“去吧。”他将白光托起轻轻一送,那团白光飞向上空,没入了山海伏妖阵。
山海伏妖阵震了震,然后朝之前相反的方向重新转动起来,强大的灵威压下,席玉的衣发被吹动,原本如墨的发丝,逐渐变得花白。
他平静地眺望远方,盯着停泊在海面的云朵,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蓬莱时的情景。
当初,他只是牙人手中一个待售小奴,因为不想说讨好买主的话,被牙人拿鞭子抽得满地滚,是师父谢晦路过,用一颗珍珠从牙人手中买下了他,然后将他带到了蓬莱。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座传闻中的世外仙岛,它看起来就像世人所想象、传颂那般,宁静祥和,不沾半点世俗烦忧,可上很快他便发现此处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美好。
在蓬莱住下的头一晚,愤怒的嘶吼、恶毒的诅咒撕碎他了的美梦,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他躲在角落里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耳朵,逼得他几欲发狂。
熬到天亮,他将此事告诉被派来照顾他的罗华,可罗华却说岛上晚上向来都很安静,并没有什么怪声。问了别人,别人也都说没听见,这让他惴惴难安。
罗华安慰他,说他是到新的地方不习惯而产生的幻觉又或是做的噩梦,并答应晚上陪着他睡。到了晚上,那些可怕的声音再度将他淹没,而罗华却毫无知觉。
他叫醒罗华,问他有没有听见那些怪声,可却只看见罗华张嘴而听不到他的声音。
罗华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那些嘶吼和咒骂之中。
他疯了,他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他每晚都会听见那样可怕的声音,可他不敢再告诉别人,怕被赶出蓬莱,被送回牙人手中,于是夜夜强忍。惊惧惶恐之下,他发起高烧,一病不起。
迷糊中,他感觉谢晦来看自己,过后他又谢晦被带到一间大殿,见到了一位慈祥的老者,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祖。
“这孩子天生灵体,所以能感觉底下那些东西的存在,难为他忍了这么久。”老者温热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道:“孩子,睡吧,有我在什么也不怕。”
老者话一落地,他的世界重归于静,所有的怪声都消失了,他在老者的温柔抚摸中流下热泪,坠入黑甜的梦乡。
过后,老者将他留在了身边看护,一老一小同吃同住,他逐渐对蓬莱和山海阁熟悉起来,也知道了蓬莱底下和周围的海底,镇压着数不清的妖魔。
他所听见的那些怪声,就是那些妖魔发出来的。他问师祖,为何只有自己能听见妖魔的声音,师祖却只是摇头叹气。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师祖那一叹,是欣慰、是无奈,也是不忍,因为师祖那时便知道,蓬莱这一切终将压在他肩膀。
席玉朝那朵闲适的云伸出手,风却将一缕花白的头发送入了他手中,他盯着发丝愣了愣,随后将手收回。
那朵云太远了,并不属于他。
它属于蓬莱的所有生灵,而守护这些生灵,是师祖交付给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