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衡说：“不会。让人死而复生是最大的恩惠，通过这种方式施惠最能笼络人心，所以他不可能让别人拥有这种能力。他一定会以国家安全为由，将这个技术收到自己手里。”
李靖说：“所以，我面临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陛下让我复活我才能复活，陛下不让我复活的话，我就不能复活。二是如果陛下不想让我复活，我自己又能够复活，就说明我隐藏了这项技术，也就是我背叛了他，是不是？”
林志衡说：“是这样的。”
李靖说：“所以，我的选择也只有两个，一是将生死交在陛下手上，二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觉得他会让我永远活下去吗？”
林志衡说：“您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助手吗？”
李靖说：“这个时候我一定要郑重地告诫你，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步棋错，就是几个家族的生死存亡问题，没有人敢拿这个去赌，所以不要寄希望于亲情友情。为什么越到高层越寡情薄义，越是底层反而更有人情味？就是因为他们面对的利害冲突不同。底层民众遇到大的利害冲突时，他们一样也是经不起考验的，你看他们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家产争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林志衡说：“这就是人性吧。”
李靖说：“是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只不过不同层次的人，所面对的利害得失不一样。作为皇帝，他其实并不希望有一个强势的，他希望将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当初辅佐他的时候，他必须依靠我。他坐稳皇位之后，对一个强势的大臣是心存忌惮的，但是没有借口他也不能随意治我的罪，毕竟他不能不顾及其他大臣的想法。如果我能自然死亡，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你觉得他会让我无限次复活吗？”
林志衡说：“应该不会的。”
李靖说：“绝对不会。如果我一定要追求长生，就必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就是我的第二种选择。这也就代表着要与他冲突，严重时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林志衡说：“很有可能是这样。因为您和他的矛盾是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双方不可能建立起真正的信任。所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最后一定会走向决裂。”
李靖说：“所以说，我们这种身份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自由呢。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花钱就能解决的话，反而就简单了。”
林志衡说：“可是，如果您一直是帝国大元帅的话，他就是想对付您也没那么容易吧？”
李靖说：“这就涉及到权力的来源问题了。一个人的权力首先来自于上级的授权，其次才是同僚的支持、下级的服从、当然还有自身的能力和威望。我现在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帝国大元帅，名正言顺的军方第一人。以我的能力、资历，军功和威望自是不成问题，同僚不敢不支持、下级不敢不服从，所以我才能在军中一呼百应，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
“但是，当我的肉身死亡的时候，就是我最微弱的时候。我的意识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复活、或是在机器人身上复活时，我的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我的意识还在，但是资历、军功、威望还在吗？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接受我这个人吗？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活人呢？
“这时，陛下就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优势地位，利用众人的疑惑心理，宣布我已经死亡，这个移植了我的意识的人只是一个复制品，而且这个说法也是成立的，对不对？”
林志衡说：“是这样的。”
林志衡说：“既然您知道他如此靠不住，以您多年的经营，您觉得可以主动采取行动取而代之吗？”
李靖说：“毕竟他是君我是臣，他占据着道德优势，可以主动采取行动，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师出有名，比如他只是简单地宣布，由于我多年为国辛劳，应该颐养天年，我都没有办法，而且还要谢恩。可是我却只能被动地寻找他的错误，否则就是师出无名，成为天下人攻击的目标。
“我把意识留下来，就是为了在必要时可以帮助你们。这有点相当于假死，如果他善待我们家族，我一样还是无计可施。可是如果他对我们家族动手，我就师出有名了，那时世人也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你一定要记住，不论做什么都要名正言顺，否则只能隐忍。你看司马懿，他隐忍了多少年才终于一击而中？所以要善于等待时机，必须把握忍准狠三字诀。有时忍才是最重要的，时机未到一定要忍，绝不能意气用事；出手的时机一定要准，保证一击成功；既然出手了就一定要狠，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林志衡说：“我明白了，从这个角度看，陛下一定不愿意您长生的。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他要是能够控制您的思想，就可以时刻监视您，难道这对他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吗？”
李靖说：“那就是说我的意识要对陛下完全开放，他对我可以完全掌控了？从表面上来看，对他当然是一件好事，对我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毕竟我还可以长生，还可以身处高位，还可以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是不管我的过往他会不会在意，即使是将来，我也不可能和他的看法永远保持一致，对他的做法永远持赞成态度，对他永远没有怨言，如果这些被他察觉了，他还会容忍我吗？”
林志衡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您如果彻底对他放开权限，他可以随时读取您的信息，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他还会连一点不同意见都接受不了吗？”
李靖说：“人性谁敢保证？谁又不想自己永远英明伟大？况且我自己也无法保证会彻底对他开放权限，谁还不能保留一点隐私呢？”
林志衡说：“是啊，时间长了，谁还能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呢？”
李靖说：“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你是这个技术的发明者，他会不会担心你将来研制出更高级的技术，也就是能够压制他的技术。”
林志衡说：“这个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李靖说：“所以他一定要把你控制起来，是不是？因为如果不控制你的话，他会担心你将来发明出更高级的技术来控制他，而且还要担心你将来有一天帮助我脱离他的控制。”
林志衡说：“如果我接受他的控制呢？”
李靖说：“你真的愿意被他控制吗？就你刚才那些想法，如果被他察觉了，他就会要了你的命。还有，他肯定还会监视越来越多的人，凡是不接受他审查的人，都会被认为是不可靠的，而那些接受他审查的人，又有多少能经得住这种审查？因此就会有很多因为经受不住审查而送掉性命的人。”
林志衡说：“有这么可怕吗？”
李靖说：“作为帝王，他最关心的就是别人的忠诚，以前的帝王会采用各种手段进行考验，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方法，他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诱惑？又有谁不想控制别人的思想呢？”
林志衡说：“他就不怕别人反对吗？”
李靖说：“别人怎么反对？他可以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既然你心里没鬼，为什么害怕别人检查。”
林志衡说：“可是人就不能有一点隐私吗？”
李靖说：“隐私？隐私是什么？他会说一个襟怀坦白的人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林志衡说：“这是歪理邪说。”
李靖说：“歪理邪说有标准吗？是不是歪理邪说不是你说了算，是权力大的人说了算。”
林志衡说：“他就不怕大家集体对抗他吗？”
李靖说：“集体？集体是最靠不住的。他也不会那么傻，他会各个击破。人都一样，灾难不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不会有人出头。当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别人也不会出头的。”
林志衡说：“这也太可怕了吧？”
李靖说：“只要这个技术存在，结果就一定会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
林志衡说：“那我们还是不要这种技术了吧。”
李靖说：“只要这种技术是存在的，你不做别人也会做。现在你应该庆幸你先做出来了，所以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否则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林志衡说：“那我该怎么办？”
李靖说：“藏匿这个技术，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志衡说：“我明白了，所以您宁愿不长生，也不能泄漏这种技术的存在。”
李靖说：“是的，否则的话，谁不愿意长生不死。”
林志衡说：“我懂了，我一定按您的意思去做。”
李靖说：“懂了就好。”
李靖又深思了一会儿，说：“你我的行踪都是被严密监控的，你有没有可靠的人，让他替你保管这些东西。”
林志衡说：“我的学生龙新宇您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个人很可靠。”
李靖说：“这个人我调查过，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他和你的关系，将来我们家要是出事了，他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林志衡说：“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找一个可靠的地方保存。”
李靖说：“我还是不放心。这样吧，”李靖伸手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说道：“这套设备我替你收着，这是找到它们的方法，你记住了。”
林志衡戴好头盔，将那张纸放在眼前看了一下，说道：“好了，我已经存到记忆里，不会再忘了。”
林志衡边说边将设备重新收好，放入箱子，将箱子锁好。然后又将那张纸拿起来，用打火机点燃，待火苗快要烧到手的时候，才将纸扔进烟灰缸里，一直看着它化成灰烬。
李靖说：“过几天给你哥哥打个电话，你们俩一起回来。”
林志衡说：“好的。”
李靖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坐一会儿。”
林志衡说：“是，您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
林志衡走出房间之后，李靖深情地抚摸着妻子的遗像，喃喃地说：“尔雅，你走了已经好几年了，要不是放心不下孩子们，我早就想去找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