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雅跟着奶奶来到外公家的时候,老屋已经摆起了道场,满屋的白幡和纸钱,景雅带着妹妹、小宇一起来到道场给外公跪下磕头,小宇还不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外公躺在里面睡觉,磕头磕得很起劲,问景雅外公睡着了什么时候醒,他要和外公玩。
奶奶说你不懂先玩去吧,说着把小宇丢给了妈妈,自己带着景雅来看外婆。
外婆坐在一张板凳上,板凳太小外婆身躯太大,远远看上去外婆就像蹲坐在地上一样,手里拿着外公的拐杖,两眼呆滞看着人来人往,烟熏缭绕。
奶奶过去一把拉住外婆的手,说:“亲家母你受苦了。”
外婆见到奶奶,颤抖着回握奶奶的手,说:“亲家母,我没有老伴了......”
奶奶她自己四十九岁守寡,带孙子孙女到如今,独自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
奶奶叹息一声,扶起外婆走到厢房里,细声细语安慰起外婆来。景雅烧了一壶开水,拿了一次性纸杯给外婆和奶奶各倒了一杯,自己跟着妹妹和小宇,去道场穿好孝服,跟着法师一起做法事,跪拜、转圈、守灵。
晚上不知为何,明明是十月的天气,突然一下子冷起来,景雅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幸好穿的是长裤才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妹妹已经哭了几次,景雅依旧跪在蒲团上,看着外公的遗像发呆。她不知道外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景雅到现在也无法相信外公真的去世了,明明自己前几天看到还好好地,说她放的歌好听,他要拿回去放到枕头边,一边睡觉一边听。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躺进了棺材里,一动也不动了呢?
景雅拿起旁边的黄表纸,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放,火舌吞吐着纸张,有些灰烬飘到了外公的棺椁上,景雅站起来伸手去抹灰尘,忽然发现棺椁上停着一只飞蛾!
那只飞蛾停在棺椁的右上角,扇动着翅膀,然后绕着棺椁开始转圈,转了几圈之后停在外公的遗像上。景雅心想,难道是外公变作飞蛾,回来看大家了吗?
景雅觉得鼻子发酸,烛光星星点点,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景雅一边擦拭着外公的棺椁,一边在心中默念:外公,如果你真的回来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都很好,你放心走吧。
那飞蛾好似听到了景雅内心的想法,围着景雅转了一圈就飞出去,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飞着飞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火盆中的火焰忽明忽暗,白幡左右摇曳,景雅跪下来,重新磕了三次头。
第二天下午,景雅在撕黄表纸,奶奶牵着小宇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景雅,说:“小丫,你看下这个手机是不是坏啦?怎么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是不是别人发的垃圾短信?这几天手机总是叫,叫的好费电,我这手机两天充一次电。”
景雅拿过手机一看,几十个电话和短信,其中有官方发来催缴话费的短信,也有买东西打广告的垃圾短信。最多的居然是萧琢华的,从前天一直发到现在,足足的几十条,景雅翻了十多分钟才看完,说的内容大概都是些为什么不回电话,你在家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学校,有时间了记得回个电话之类的。
景雅翻着翻着,居然还有三条来自刘衡的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第一条说的是最近温度下降记得穿好衣服别感冒了;第二条说的是自己做了笔记等她回了学校,逐个给她补习这几天老师讲的新知识;第三条说的是让她别太难过,说有时间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景雅首先给刘衡回复了短信,说自己没大碍,穿了厚衣服没感冒,最后谢谢他可以帮自己补习。再就是发短信给番茄花,说她不在的时候记得别出乱子,好好上课不要偷懒,自己回学校了可是要检查的。
短信一发出去,番茄花立马回了,也不知道她一整天是不是拿着不放。景雅一看内容,说的是让她节哀顺变,回去了请她吃饭吃烧烤和奶茶,还说她不在的时候自己帮她收拾了桌面和试卷,叫她在家放心。景雅回了个OK,不出五秒那边也回了一个OK。
做完这些,景雅看了看时间,想着现在还早,先给萧琢华发个短信,说她没事,等下了晚自习自己就给他回个电话。萧琢华那边飞快回了短信,说可以,那我等着你的电话你要是不回我就打到你接为止。
景雅说一定会的,你就好好等着吧。
萧琢华回了个哼字。
还是这么傲娇,也不知道以后有了女朋友,受不受得了。
景雅拿着手机去充电,掐好时间点,等下了晚自习十分钟后,才给萧琢华拨去电话,电话只嘟了一声那边就接了,景雅握着手机蹲在一个角落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还是萧琢华开了口:“这几天......你还好吧?”
景雅不听还好,一听这话眼泪瞬间哗啦啦的掉,竭力忍住哽咽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萧琢华,我没有外公了......”
萧琢华那边一时没回话,只有夜晚不知名虫子微弱的叫声,夹杂着一些法师念咒低低仄仄的声音。景雅抱着膝盖,抱着手机忍不住呜咽起来。
景雅拿着手机蹲在地上呜咽了很久,萧琢华那边也沉默着没说话,久到景雅以为萧琢华那边挂断了电话。正疑惑间,萧琢华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你难受,听见你这样我更难受,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要不要听歌?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景雅抹了一把鼻涕,用纸巾揩揩鼻子,深呼吸一口气,吐掉最后一声哽咽抽泣声,嗯了一声,说:“好,你唱吧。”
萧琢华咳嗽了几声,传来几声跑步的声音,慢慢地停下来,清清嗓子,随即就唱了起来,是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声音轻柔婉扬,如一股暖流从电话那边流遍全身,暖洋洋金灿灿。
景雅慢慢听得入了迷,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萧琢华唱歌,平时对人说话头都翘到天上去了,哪还会给人唱歌。
那个晚上,萧琢华唱了很多歌,有景雅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到了最后萧琢华说:“你要是想听,我给你唱一晚上,不要钱的。”
景雅被他逗笑了,说:“什么叫做不要钱?你在说什么胡话?”
萧琢华说:“我唱了这么久,话费也要不少吧?而且是你打给我,话费要的更多了。你要是想继续听,我把电话挂了重新打给你。”
景雅说:“没事我好多了,你快洗澡睡觉吧,已经很晚了,我手机也没电了。”
“那就说好了啊,明晚一样的时间点,我再打给你,你一定要接,好吗?”
“好,我会接的。你挂电话吧。”
“你先挂。”
“好吧......那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景雅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