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得有些落寞,又叹了口气。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郭破奴恢复能力一向很强,很快就缓过来,还有心思继续问:“你接着说,这样有用么?”
“我觉得是有用的。而且咱们试试呗。”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直接解释道:“你发现没?这些概念,比如先锋啊,真理啊什么的,都是拜上帝教喜欢用的词。中原那边,很少见到有在信仰和文化方面,使用这种概念的。”
“但另一方面呢,中原的政教合一程度,又比这边高得多,有相当多的经验可以提供参考。所以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相互借鉴和学习的尝试吧。两边的经验捏起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成果呢。”
郭破奴思考了片刻,又见他很有信心,就点点头,不再询问了。
郭康站起身,看到旁边,卢卡斯队长已经让人打扫好战场,把被杀的喽啰身上的武器装备,都扒了个干净,正在给那些打头阵的“十夫长”和大块头队员们套上。
这些甲胄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看着还行,有些就明显过于轻薄或者破旧了。不过现在也没得挑,只能将就着,反正总比没有要好得多了。
卢卡斯队长和几个卫兵,正帮着他们把最后几件甲胄套好。虽然不少甲胄不算太重,但“新兵”们还是不太习惯,纷纷好奇地抬手动脚,试图适应一下。看到他俩过来,卢卡斯队长转过身,迎了上来。
“这样行不行啊。”郭破奴小声问道。
“放心吧,我以前当佣兵的时候,遇到过的很多情况,比这糟糕多了。”卢卡斯队长回答:“这些人至少乐意去打。很多佣兵团招来的新兵,别说没有经验了,看到战场就想直接跑的才是大多数。”
“那怎么打仗啊?”郭破奴评价道。
“一样打呗。”卢卡斯队长说:“那边又没有你们这些训练章程,也没有士兵选拔的制度。有条件的大佣兵团,会筛选下新兵,让老兵带着他们进行一些基本的训练。没条件的……那就直接上战场吧。”
“军官和军士们会看住这些人,把他们锁在阵型中,不让他们随便乱跑。至于接下来……反正能活下来几场,也就是个老兵了。”
“哎。”他摇摇头,似乎觉得那段经历也不怎么美好:“您放心,那段经历的好处,就是我对于如何快速把这些新手组织起来,带他们上战场,有一点心得——当然,说实话,如果条件允许,我也真不想用上这些经验……”
“不要紧。这次带他们,一个是人多壮气势,一个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亲身体验下,知道要自己努力,才能给自己带来回报。”郭康解释道:“我们也不会真让他们打主攻的。最多就是顶一顶,给其他人制造个机会,就足够了。”
“这倒是没问题。”卢卡斯队长有了数,应了下来。
郭康又扫视了下旁边。还有几人坐在石头台子上,正在拿刀斧削竹子。
虽然贫民聚居的竹林坊这边,没什么竹林,但亚历山大家却反而附庸风雅地种了几丛。他们还收集了一些竹竿,丢在花园里,大概是准备作为修缮篱笆的材料用的。
人多起来之后,从打手们那边缴获的兵器就不够用了。卢卡斯队长还坚持说,要给所有新人都发一根长矛。所以,还闲着的卫兵、骑士们,全都跑去帮忙削竹子了。
郭康看了看,发现骑士队长也在这里。这个一脸大胡子的塞尔维亚壮汉,正饶有兴趣地学着旁边的卫兵,用小斧头削着竹竿的顶端。
“感觉怎么样?”郭康问。
“哦,公子你来了。”骑士队长起身和他寒暄了一句:“我刚听他们说,觉得这植物挺有意思的。怎么从书写材料,到兵器,到建材,什么都行——到底有什么是它做不来的啊?”
“竹子么,本来就是这样,好用的很。”郭康说:“塞里斯人可喜欢它了,把它比作君子呢。”
“君子是啥啊?”有人好奇地问。
“就是……一开始是指贵族吧,后来就扩大了,指那些有道德、有才能的读书人。”郭康想了想,说。
“可我看,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生的穷人的兵器。”骑士队长颠了颠竹竿,吐槽道:“读书的老爷会给穷人当武器么?”
“总有些有道德的人,他们还真会这样。”郭康笑道。
众人唏嘘了一阵。有人点起火,让大家把竹子尖烤硬,他们便都凑过去了。
郭康来回看了看,感觉没有自己的事了。不过,他又看到,卢卡斯队长正在指挥着那几个人,从花园这头走到那头。其他人跟着他们,一时还有模有样的,不过转了个弯,就有人找不到队伍头,开始乱跑了。
郭康想了想,又跑到阳台,把刚才那个断头的神像搬了下来,丢在队伍前的地上。
“怎么了?”卢卡斯队长大声问道。
“给他们发个标志,好认。”郭康说。
他一把将神像上的大袍子扯了下来,抓住领口处,猛地发力,直接撕成两半。
这袍子的用料颇为华贵,是黑色、黄色组成的织锦,还绣着各种花纹。不过一向节约的郭康,这次根本没犹豫,又刷刷地撕了起来,从袍子上扯下一堆布条。
“就用这个!”他喊道。
看到新兵们还有些犹豫,他抓起其中一根,系在自己胳膊上。
“这就是我们第一战的战利品,我想,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所有的队长,出来!这是你们的特权!”
听到这番话,领头的几人立刻不迟疑了,大步向前走出来。
郭康抓着一把布条,挨个给他们系上。不过队长就十个人,这袍子很大,布条太多,郭康索性又在他们头盔上,各绑了一圈,留了个飘带尾巴,也方便后面人认。
至于剩下的几根,他把画着荷鲁斯之眼的旗子拿来,都绑在了杆头上。
“打起来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带这个的人走!万一失散了也不要紧,跟着其他队长也一样!”他喊道:“队长们就跟着我,跟着这面旗子走,明白了么!”
众人纷纷应是。
“整齐点!”卢卡斯队长吼道:“回答,明白了么!”
“明白了!”众人赶紧又齐声喊道。
“今天的队长,都是临时的!”郭康再次大声提醒他们:“记住,我们不是那些帮会,我们有明确的纪律和规则。谁作战勇猛,立下功劳,就可以升为队长,乃至更高;如果怯懦愚钝,应对失措,下次这队长就轮不到你了!明白了么!”
“明白了!”
他们喊完之后,有人又忍不住问道:“老大!那什么算立功啊?”
“没有允许不要乱讲话!”卢卡斯队长差点没绷住:“另外,不要喊老大!”
“没事没事。”郭康连连说道:“立功的话,方式有很多。这一战,如果你们的队伍杀死的敌人很多,大家就都有功劳;谁能先杀开敌人阵势,冲破阵线,也是功劳;能杀死敌人指挥者,或者砍倒他们的旗帜,也是一样。当然,功劳远不止这些,不过你们这次初战,应该也接触不到。后面训练的时候,会专门告诉你们的。”
“另外,军队中不比外面,规矩会很严。这次虽然号召你们参加,但还没有给兵部上报名单,正式成军,所以可以宽松一些。但今后,就要严格执行纪律了。”
“你们要记住,军纪保护的,恰恰是你们自己!”他大声说:“战场上的敌人,比这些黑帮打手危险、狡猾的多。他们成千上百地赶来,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你们的命——你们说,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放松么?”
“我们的纪律是很严格。而且我敢保证,它比周围其他国家的要求,都要更严苛。但是,这才是我们军团能一直打胜仗的保证!因为每一条规定背后,都是罗马两千年的历史上,犯下的血淋淋的错误!是当年的士兵和将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
“平时,老爷们让你听命令干活,是为了他自己的好处。但我们这里不一样。”他继续解释道:“听命令,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有你们战友的安全。”
“如果不能养成这种习惯,将来上了战场,什么命令都得犹豫下,都得磨蹭一会儿,还怎么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如果因为这些问题,导致本来能赢的战争,输掉了,那不止你本人可能丧命,你的战友也会被你连累,甚至,你在故乡的家人朋友,也可能因此失去保护,受到敌人的杀戮和掠夺。这代价太大了,我们是承受不起的。”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训练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地听从队长命令。今后上了战场,也要保持这个习惯。”
“当然,大家有疑惑,觉得冤枉,也是正常的。”他语气舒缓了一些:“你们事后可以给队长说,给神父说——还不明白的话,直接给我说都行。我们会给你们解释,为什么有这种规定。”
“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说。”他看了看众人。
又是刚才那个喊老大的人,探头探脑地犹豫了下。卢卡斯队长看了看他,无奈地说道:“你举一下手,示意一下呗。”
“你说吧。”郭康点点头。
“为什么不能随便说话啊?”那人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们刚才要是来得早,能看到我们伏击那些帮会打手。”郭康说:“你想想,如果大家正在埋伏敌人呢,结果你突然来了一句。这下好了,大家被发现了,伏击失败,而且我们还被人分割在道路两侧。你说,这该怎么办?”
“或者,你们队伍里有个不太坚定的人,甚至是收了对方贿赂的人。打的时候,他突然给大家说,前面好像失败了,大家赶紧跑吧。你现在也看不到前面,没法进行核实,结果大家都心慌得很,导致队伍直接崩溃了。你说,这又该怎么办?”
“啊……”提问者似乎这才想到问题:“明白了。那我不乱说了……”
“咱们说话做事,都要讲究场合。”郭康说:“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是通用的。大家说是吧?”
看到众人认可,他又继续说道:“我们的军团,是为了保护罗马,战胜敌人,而组建的。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击败敌人;一切的规则,都是围绕这个目标展开的。”
“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我们有信心说,这些规则都是有明确目标的,对于大家都是确实有益的。所以我才敢说,让你们放心去服从。”
“当然,我们都是凡人,这里面可能确实会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如果谁能发现,并且证明确实有问题,那也是个好事。如果我们调查之后发现,确实需要改正,那反而要给他奖励。因为这样同样增加了胜利的可能性,为击败敌人提供了帮助。”
“所以,你们记住一件事就好:对于不同的情况,要求虽然不同,但目标永远是一样的,那就是罗马的利益。同样,也不用害怕和我讨论这些问题,因为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也都是为了罗马去战斗。”
“现在,都明白了么?”他最后又问道。
“明白了!”众人兴高采烈地回答。
郭康点点头,把旗子给了卢卡斯队长,让他带大家熟悉一下,自己退到了一旁。
“哎,你说。”郭破奴又戳了戳他:“他们要是真发现规则里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你对咱们的军中条令,多少有点信心好不好。”郭康有些无奈地说:“这些新兵大字不识一个的,你真指望他们能挑选条令中的问题?太难为他们了吧。”
“我就是给他们说一下,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公平的,让他遵守规则,不是无理的要求,而是有明确的逻辑和明确的目的。”他解释道:“规则都对自己有利,他们才能发自内心地乐意遵守,并且督促别人也去遵守。这样,才方便今后管理。”
“这样的话,其他人会不会说什么啊?”郭破奴提醒道。
“谁让我们这个大队,是新编的编制啊。”郭康看起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大家都是乡下人,没文化,军官数量也少,训练时间更是严重不足。我们这套办法,也是因为罗斯大队自有特殊情况在此,跟别人没关系。”
“谁要是不满,就让他出钱,帮我们更快正规化。”郭康一摊手:“反正这烂摊子,是我自己被迫担起来的,谁让这计划是我自己提出的?而且这里也只是个试点,将来还得向罗斯地区推广呢,到时候肯定全都是各种问题。我就不信谁接的下来……”
郭破奴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这些罗斯人,属于白送给其他军团,人家都不乐意要的。郭康怎么管理,其他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郭康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色渐晚,西下的太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层层叠叠的云朵像着了火一般铺开,几只飞鸟在云层下徘徊着。海洋方向吹来了微风,大队的旗帜高高竖立,顶端的黑黄色布条散乱地扬了起来,在赤红的天幕下摇摆着。
他又看向周围的人。因为刚才举行祷告和发面包的缘故,聚集过来的人反而更多了。有些没领到面包的,还在到处问。神父们只能告诉他们,这里的储备不足,等打完了下一个地方肯定还有,到时候再给大家补发。
“我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郭康想了想,说:“之前,我看过狄奥多拉她们举办的宴会。一般这个时候,贵人宾客们就陆续到达会场,准备开始了。现在行动,应该是最好的时候。”
“那我去喊人?”郭破奴问。
郭康点点头。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尽力而为吧。”他说:“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