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噔……”
城西的一座普通住宅里,传出了乐器演奏的声音。
一段弹奏之后,李玄英从键盘上收回手,摇摇头:“这声音有点怪啊。是不是风格不对,总感觉不太适合。罗先生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太行。这东西怕是不能当军乐。”对面,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放下茶水,说道:“古人把军乐叫做‘鼓吹’,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按老夫的经验,公子还是关注那些乐器比较好。”
“而且,不同地方的乐器,都有不同的特色。别说在这种地方,就算中原,各地的乐器都有所不同,久而久之都产生了固定印象了。据说,当年有人告诉苏东坡,说柳永的词,适合十七八岁少女,拿着江南那种打节拍的红木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苏东坡自己的词,就得找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他说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却不说江南大汉拿着铜琵琶。你看,这里就是文化上的印象。”
“罗马的音乐,与中原和南洋都不同,给我一种西域风格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老夫对音乐其实也不擅长,就是走南闯北的时候接触过一些。这种应该怎么表达,也说不太清楚。”
“您太谦虚了。这个其实不难了解。不是罗马音乐有西域风格,而是现在的西域音乐和罗马音乐,都有波斯风格。”李玄英告诉他:“因为从希腊到西域,东西两个方向,都一直受到波斯文化的很大影响。”
“您刚才说的琵琶,就是波斯人发明的。所以唐朝的时候,很多着名乐师都是胡人。箜篌也是这样的来历。至于军乐——唢呐这种乐器,应该也是波斯来的。我甚至听人说,筝和琴瑟之类,相互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早期的筝直接出现在秦地,也是因为它其实是从西边传来,后来被秦人改造,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至于二胡这种,看名字就知道来历了。不止音乐,包括舞蹈、衣着这些,很多都是如此。直到现在,绘画、舞蹈乃至日常中出现的女性服饰,也有很多都是波斯人设计的。比如那种表现轻盈感的飘带,还有头上挂的纱巾,都是此类。很多我们觉得是中原古风的艺术要素,严格说来都是波斯人发明的。他们对中原的影响都这么大,更何况临近的罗马。”
“原来是这样。”罗先生点点头,看起来颇有些收获:“之前我还以为,这些乐器舞蹈,就是草原上的胡人自己发明的呢。”
“草原上生活条件很糟糕。那些胡人,大部分都很穷困,只能为了生存挣扎。在那边,没有多少人,能抽出闲心思从事艺术创作。他们只是离波斯更近,先一步搞到了人家的东西,然后带过来就是了。”李玄英回答。
“看来中原周围的胡人,也只是打打杀杀比较在行,不如波斯人能歌善舞啊。”罗先生一幅开了眼界的样子:“不过这么说的话,老夫从南洋一路过来,也是发现,在天竺东西两边,也有这种现象。可能和波斯人一样,他们也是个艺术创作的中心吧。”
“对。而且我听郭康兄弟说,天竺人和波斯人,其实是一种人。”李玄英也告诉他:“我感觉这说法有点道理。他们就是您说的那种……特别能歌善舞,擅长从事艺术和宗教的人吧。”
“还有些物品的引进和改进,也是他们经手的。比如那种高后跟的鞋子,在欧洲也有,不过是男人穿的。但天竺人和波斯人就把这东西给女人穿。然后这方法又传到了我们这里,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直到我们这会儿,都还是这样。您看剧团里那些服装和道具就知道了,连我们这边的歌舞服装,都逐渐波斯化了,早不是当年古典时代那个样子了。没办法,大家都喜欢看波斯风格的舞女跳舞……”
“这么说,老夫还真的需要多琢磨一下。”罗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带来的话本,这边的市民都挺欢迎的,但是那些曲辞和杂剧,就没那么流行了。想来,应该还是表现方式的问题。想要让这边的观众能接受,还是得整体改进一下才行。”
“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复杂。”李玄英建议道:“那杂剧我觉得并不差,换个时间肯定有很多人乐意看。但现在,大家正热衷于三国故事呢,您一起都放出来,不等于自己抢自己的观众了么?”
“而且,这段时间,正好有个凯旋式,各大剧团都提前接到订单,正在抓紧进行排练。这是牵扯到政治的大事了,一般不会允许临时改变。您下次错开时间就行,我可以介绍熟悉的剧团,让他们和您讨论下,怎么去处理。”
“那老夫先谢过李公子了。”罗先生拱了拱手。
“不客气,不客气。”李玄英摆摆手:“你那个话本,我也很有兴趣的。最近讲到哪了?观众反应如何?”
“之前讲到败走麦城,结果被迫中断了。”罗先生回答:“很多观众不太能接受这个故事……”
“啊?”
“老夫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知道有一些观众特别激动。人群里直接炸了窝,有妇人大声尖叫,还有激动的观众,冲上来要抓我,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好像觉得,是我故意写让人难受的剧情,为难他们……”罗先生很是无奈地说:“但这又不能怪我。历史就是这样,要是随便改了,反而不好了吧?还好,老夫常年走南闯北,腿脚还算灵便,那次算是成功逃掉了。”
“没办法,第二场的时候,老夫特意做了声明,专门给他们说,虽然故事情节上有文学创作,但是整个大事件,都是按历史讲述的。这次,大部分人倒是不骂街了,但他们开始坐下面哭——好像,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之后,大家更悲伤了。我看有几个壮汉,都哭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怕真惹出事儿,只好又草草结束。”
“还没讲第三场呢,几个老人家来找我,说他们是君士坦丁大学的哲学教授,想和我讨论悲剧问题。原来,那几个壮汉,是他们的学生。之前受到了很大刺激,就给他们专门说了一下。我给他们讲完,他们也在那儿感慨,说虽然看过中原的历史,但是话本说出来之后,感染力确实不一样。”
“把故事描述出来之后,其中的悲剧性,甚至超过了他们希腊的第一英雄,那位赫好汉。相对于几个神灵的主观介入,这种冥冥中的‘时势’,如同命运本身一般,是更加震撼人心的。”
“这几个人说的挺有道理啊。”李玄英也表示赞同:“他们给伱什么更具体的建议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