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郭康倒是还没有讲完。见她表示没问题,就继续了下去,说道:“在天父之下,为什么有兄弟两个,你思考过么?”
“不是教士们加的么?”史惠贞问道:“我听人说,早年典籍里只有天兄一个儿子,后来张大牧首他们,又把神祖也加进去了。其实神祖比天兄还大了几百年吧……”
“不能这么说。”郭康连忙阻止道:“神祖并不是一个人,虽然罗慕路斯比天兄早,但是成吉努斯就比天兄还晚。出生年份这个,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个兄弟关系,更多是神学和象征意义上的。”
“啊?这都行啊?”史惠贞惊讶道。
“有个流行的说法,说天父既是阿尔法,也是欧米伽。神祖是罗马的象征,也和天父一样,可以既是‘建城者’罗慕路斯,也是‘毁灭者’成吉努斯。这几个是不矛盾的。”郭康解释道:“你多看看经书,就能理解了。”
“呃……”
“而天兄和神祖,也有政治上的喻义。”郭康没管她,继续说道:“一个国家的核心权力,就是祭祀和战争。在其中,祭祀权的稳定是更加重要的,因为军事组织本身,同样需要借助它来维持。”
“你想想,要把一群人聚集起来,肯定得有些什么,作为所有人共同的目标。否则,这个组织就会连存在都成问题了。这种情况,你自己肯定也明白。”
“至于那些具体的经验,比如如何宣传更能号召人,什么样的故事更有利于把大家组织起来,其实书上都有。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好好学习神学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看书,你就别催了。”史惠贞难得被人劝学劝到不耐烦,赶紧应道。
“不要着急,我还是那个建议,从最简单开始学起。”郭康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刚才我虽然说了一大堆,但其实也很好记。你就记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口诀,就可以了。”
“这个一,可以指天父,也可以指人世间,对应天父的罗马。这方面,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郭康直接讲解起来:“在国家层面,最高权力一定要是统一的。军队和祭祀的权力,也必须要集中到中央。否则,肯定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乱。”
“嗯,这个倒是能理解。”显然,哪怕史惠贞都知道这种常识。
“这个一生出的二,就是祭祀权和军权两大权力。这个刚才也讲过了。”郭康继续道:“而且,这二者,和国家最高权力本身,一般都是绑在一起的。稳定的结构下,肯定是这种‘三位一体’的结构。”
“比如,奥古斯都开始,最高统治者的权力,主要就是由大元帅和最高祭司这二者组成的。一方面,打赢了内战之后,奥古斯都已经是整个罗马最大的军事领袖。另一方面,他也积极控制祭祀权,在得到这个职位之后,立刻趁机要求在军营里增加宗教仪式,教育士兵对自己效忠。你看,人家就很明白权力的来源和权力的结构。”
“那他肯定懂。全罗马最应该懂的就是他吧……”史惠贞嘀咕道。
“那个时候,罗马政治制度还不怎么成熟。我们后人,就要好好学习过去的经验教训,不要在类似事情上再出问题了。”郭康说:“而且,这个经验,适用性也很广泛。不管什么制度的国家,伱一看,有国家元首,有军队首领,有大祭司,这三个还经常集中在一起,那肯定就是个罗马式权力结构的国家了。”
“这样……”
“是啊。不过这些,都是支柱性的权力,未必会经常动用。在这之下,具体进行国家管理的诸多需求中,以行政事务、法律执行、军队管理着三项最重要。这就是古时候三公负责的职能,至今也是如此。这三项内容是由上面那二者衍生出来的,所以可以用‘二生三’来帮助记忆。”
“在这三个主脉络之下,还有为数众多的职能部门,负责各项大大小小的事务。它们过于繁多,没法直接概述,因此,我们喜欢用‘三生万物’来概括。整体上来说,权力的流动和细化,也是这么个顺序。”
“哦哦,这样啊。”史惠贞连忙点头,见郭康说完了,又小心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漏了?你只说执行法律,是把职能说了一半吧。那总得有人订下法律,好让人执行吧。”
“制定法律不在这一层。”郭康回答:“法律是社会中强制推行的规则,为了让它能推行,肯定要赋予它一定的神性。所以,不管真正制定法律的到底是谁,名义上确定和发布法律的,一定会和祭祀权那一块高度绑定,尽可能接近法理源头。”
“这种特殊地位,是那几个第三级权力不具备的,所以,它所处的位置也会更高一些。我觉得,这已经是祭祀权的一部分,不需要单独列出在这里了。”
“其实这也不难想到吧。”他发了下牢骚:“你要多看点书。尤其是罗马的书。不要天天瞎寻思,或者乱信些蛮子的东西。”
“蛮子的信仰非常混乱,教育也搞得很糟糕。直到现在,各种乡野邪教都层出不穷。要知道,上古时代,就有‘绝地天通’的说法,要禁止大家随便就打着神的旗号行事,把祭祀权收归朝廷。但蛮子不仅做不到,还有意去鼓动民间淫祀,号召巫师们随便通神。如此以来,连祭祀权都瓦解了,国家还怎么可能长久?”
“呃,我也没想这么多……”突然被打了一通预防针,史惠贞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有些不满的郭康,回答。
“我就是顺嘴提一下,你今后遇到了就留些意。”郭康摆摆手,说道:“蛮夷不是一个或者一些族群,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蛮夷化本身,比那些蛮族部落,更应该让人警惕。我们得随时防止蛮族文化的扩散,还有蛮族思维的腐蚀。”
“这种交锋,是没有前线与后方的。之前动乱结束的时候,我就给其他人说过,大都这地方,蛮夷风气甚至比边境战区还浓厚。要击败这种敌人,可能比战场上战胜他们都麻烦,不能不小心。也不要怕得罪他们,有时候,诏安这些人反而会留下大隐患,还不如彻底决裂再击败敌人。你看明朝,不就是这种教训吗。”
“明朝怎么了?”史惠贞好奇地问。
“刚才我不是说过,能否承认造反者的问题么。”郭康举例道:“这是个很好用的判别方法。”
“古人经常说,某个王朝得国正,或者不正。这个衡量方式,就是描述他们的权威性。权力的说服力越强,大家就越容易服从,统治的成本也肯定会更低。”
“同样,因为权威性足够,他们就不需要对各种有势力的人进行妥协,可以去推行更多有利的政策。而另一方面,历史上,得国正的朝代,一般也都是白手起家,不怎么依赖其他势力,自然也有底气和他们争斗。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古时候,人们还没有足够的历史经验,去总结出这么精细的道理,就用正统性来进行一个模糊的概括。”
“明朝所处的时代,还有开国的经历,本来应该是正统性十分充足的。历史越往后,教育就越发达,管理国家就越来越不依赖世家大族培养的子弟。而明太祖也是从底层起家,打出来的天下。这个历程,大概只有汉朝能和他相比了。”
“不过,汉高祖并不忌讳自己起兵反秦的事情。汉朝的官方宣传里,不承认秦朝的五行正朔。汉高祖还专门祭祀陈涉,安排人手维护他的陵墓。但明太祖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人家看得开。”
“明朝建立之后,明太祖的态度一直在来回摇摆,一会儿骂人家是鞑虏,一会儿又要承认元朝的地位和正统性,甚至非说自己在元朝那会儿过得挺好。实际上,就是他总对元朝留下的士绅抱有幻想。一直这么犹豫了很久,都下不了决心,去对付那些江南士绅,总觉得还能拉拢一下。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个政治失误了。”
“拉拢江南士绅?”史惠贞好奇地问:“不骂元朝,不是为了拉拢蒙古人么?我听说不少蒙古人投靠他,参加他的军队。我觉得,肯定是为了拉拢这些蒙古兵吧。士绅能干什么啊。”
“那倒不是。”郭康指正道:“蒙古人更不喜欢元朝。他骂元朝,蒙古兵估计骂的比他还凶……”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