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着因桐生刚才的提问而勾出来的那一幕幕记忆片段,青登忍不住于心里向自己问出了这几日里,已经默诵过了数遍的问题:
我这是……觉醒了“战斗狂”的隐藏性格?
在大战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青登每回想一次自己当时和末广战斗的始末,都会忍不住感到错愕。
我什么时候成这种性格的人……??
以前和人切磋各种格斗技时,从未试过这种越打越兴奋、整个人似乎都快飘在云端的感觉。
难不成是因为以前的战斗都太过“低端”了,不是那种不全身紧绷就得死的死斗,所以激不起我的情绪?
那这样子……似乎有点像个变态啊……
青登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性格里,是不是有着什么隐藏的变态要素在里面……
在青登的心绪都飘到了不知何处时,桐生的一道问题陡然将青登的心绪给拉回到了现实。
“……橘君,你对拔刀术感兴趣吗?”
“啊?”青登扭头看向正帮他缠麻布的桐生,“怎么了?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桐生微笑道,“我刚才去给其他人换药时,偶然听到他们在讨论拔刀术相关的话题,所以就向你随口一问而已。”
“喔,这样啊。”听完桐生这么一通极其合理的解释后,青登也未再去多在意桐生为何要问他这个问题。
“拔刀术啊……我是蛮感兴趣的呢。”
“我一向很喜欢那种一招就能将敌人放倒的招数。”
“而拔刀术恰好就是这种追求‘一击必杀’的技艺。”
“如果能够掌握拔刀术的话,那可选的攻击手段就能一口气变丰富起来。”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也挺想学学拔刀术的。”
“不过我现在正研习的天然理心流,并不传授拔刀术。”
这时,青登换上半开玩笑的口吻。
“所以眼下,我应该是没机会去接触什么拔刀术了。”
“橘君你喜欢那种一招就能将敌人放倒的招数啊……”桐生含笑道,“真巧,我也很喜欢那种招数呢。”
“我以前……跟我父亲学剑的时候,就爱练那种‘一击必杀’的招数。”
“嗯?桐生老板,你还会剑术啊?”
“是啊。”桐生嘴角上挑,“我以前曾经在江户学习过剑术,姑且会一点点剑术。”
“桐生老板你所会的才艺是真的多啊……那桐生老板你是师从哪个流派的?”
“……飞燕残心流。”
——飞燕残心流?
完全没听过这个流派名的青登,还未来得及露出迷茫的表情,桐生老板便快声道:
“橘君你应该是没听过这个流派的,因为这是一个极其冷门,几乎没什么人学习,也没什么人知道的小流派。”
青登点点头:“飞燕残心流吗……名字蛮威风的呢。”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是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呢。”桐生的双颊上,这时浮起了几分落寞,“转眼间……苦修这‘飞燕残心流’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七、八十年前……话说回来,桐生老板,我到现在似乎都还不知道你的岁数呢。”
“我今年已经92岁了哦。”
“92岁……”青登咋舌,“桐生老板,我感觉论精神面貌的话,一些3、40岁的中年人,应该都比不上你。”
“哈哈哈哈,多谢夸奖。好了,麻布已经绑好了,你可以穿衣服了。”
“橘先生!橘先生!您在吗?!”
这时,房外传来了极响亮的大嗓门。
“小室君?”青登向着房门外一挑眉,“我在,请进吧。”
青登的话音刚落,房间的拉门便立即被毫不客气地拉开,小室那副白白胖胖的身躯显现在青登的眼前。
“桐生先生,你也在啊。”见着桐生也在后,小室连忙也向桐生也行了一礼。
“小室君,突然来访,有何贵干?”青登问。
小室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哈哈哈,没啥事!只是刚看望完昂古莱姆先生,闲得无聊,所以就想着也来看望看望橘先生您而已。”
说罢,小室大大咧咧地走到青登的对面,盘腿坐下。
帮助他们击退了来袭的“攘夷志士”、和他们算是有着过命交情的青登,算是他们的战友兼恩人。
因此这几日里,小室等人对待青登可谓是恨不得焚香礼拜。
对青登的称呼,也从原先的“橘”、“橘君”变为了“橘先生”,和青登讲话时,也都是使用着最高级别的敬语。
不过有赖于小室等人对青登的尊敬,青登和小室他们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小室等人来青登这儿“串门”,成了这几日里最常见的光景之一。
青登往后坐了坐,给盘膝坐在他身前的小室腾出更宽敞的空间后,问:
“小室君,你刚看望完昂古莱姆先生吗?”
“嗯,是啊。”
“那昂古莱姆先生现在怎么样?精神状态有好一些吗?”
“怎么说……”小室抓了抓因留着月代头而格外铮亮的头皮,“有好那么一些吧,不过应该还是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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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该是一趟极安全的行程,却遭遇了这种事情……”青登轻声道,“昂古莱姆先生和昂古莱姆小姐他们也是倒霉啊。”
“是啊。”小室长叹一口气,“我都替昂古莱姆先生他感到难过啊。”
“昂古莱姆先生他们算是我所认识的所有夷人中,脾性最好的了。”
“来到日本后,一直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从未做过啥可憎的事情。”
“结果还是差点被一帮‘攘夷派’的暴徒给杀了……”
虽没详细清点过,但在那场“雪夜乱战”里,被青登他们所斩杀的敌人,少说也有60人。
算上己方的阵亡人数,那片小小的方寸之地里,共散乱着七十多具尸体以及一堆残肢断臂……
就算躺着七十多只猫狗的尸体,那副场面都很骇人,那就更别说是躺着七十多具人尸了……
在战斗尚未结束时,因精神紧绷,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还不会觉得不适。
待战斗结束后,再看这尸横遍野的场景,种种不适感就立即井喷而出了……
安东尼和艾洛蒂这对爷孙的不适感最强烈。
毕竟前者只是经商为生、从未见过血腥的商人,而后者则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
这几日里,这对爷孙基本一直待在房间里,每日都神情阴郁。
性子很开朗的艾洛蒂,青登这几日几乎没再见她笑过。
为了抚慰艾洛蒂,木下舞一直在陪着这孩子,与这孩子同吃同住。
青登猜测木下舞现在肯定正在艾洛蒂的房间里,仍在为着让艾洛蒂尽快打起精神而而努力吧。
聊完安东尼他们的现状后,青登便开始与现在似乎也很闲的桐生一起和小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闲聊了一会儿后,小室问起青登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在得到青登“伤恢复得很好,状态好极了”的回复后,小室两眼一亮:
“那么——橘先生,既然你现在的状态正好的话,那关于那天晚上,你究竟是如何统领着我们获得胜利的,有没有回想起什么?”
——啊,又来了……又问我这个……
于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后,青登无奈一笑:
“小室君啊,你问我多少遍都没用啊。”
“那天晚上,我真的就只是凭着‘感觉’来统领你们,凭着‘感觉’来想计策的。”
“你让我具体地说清楚个中过程,我是真说不出来。”
小室一直非常地好奇:青登在6日前的那一战里,究竟是怎么知道那样布置防御就能挡住“攘夷派”攻击的?
为了解惑,小室最近几乎是每日都会来反复询问青登“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不论小室询问了多少遍,青登所给的答复都是一样的:凭感觉。
青登还真没撒谎、糊弄小室。
那天晚上,他的的确确就是凭感觉来布阵、指挥……
自己突然就拥有了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宽敞视野、突然就看到了古怪的“气流”、突然就能感悟出战场上每个人的实力强弱……
在忽然拥有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后,一条接一条的计策就不断地从青登的脑海里蹦出来。
看出了敌人的组织、秩序很混乱,全是靠气势来打仗的特点后,脑海里就猛地想到了“稳固战线,消耗敌人的气势后直击‘本阵’,干掉山田,一口气打垮敌人的斗志”的战法。
从头到尾都是凭着“感觉”来打赢那一仗……你让青登用具体的字词来讲明白他那天晚上究竟是如何微操的,他是真说不上来……
见青登又用“凭感觉”来答复他后,小室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甘心。
正当他想再追问着一些什么时——
“橘。”
斋藤的声音,与一道略险粗暴的拉门声,一并响起。
“啊,斋藤,你回来了啊。”青登扭头看向上完厕所回来的斋藤。
此时的身上也同样缠着不少麻布的斋藤,一扫目光,看了眼房内的桐生和小室后,对青登正色道:
“橘,江户奉行所的大队人马来接应我们了。”
青登一怔,然后迅即站起身:“终于来了啊……”
……
……
青登迅速地换好衣服,佩好他的那枚奉行所的印笼,然后向宿场的一楼奔去。
刚出了宿场,青登便见着一大队人马停在了宿场大门外,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就以奉行所能调遣的人力而言……这可真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大队伍啊。
马车,6辆。
骑马武士,4名。
只能步行的足轻,40名。
再算上一些杂役……整支队伍的人数,逼近百人。
看着眼前的这支规模远在他想象之上的大队伍,青登不由得面露诧异。
而恰在这时,一道对青登来说熟悉至极的男声,从青登的身侧响起:
“橘君!”
“有马大人?”
循声望去——近十余日未见的有马,骑着匹栗色马,向着青登快速靠来,负责帮有马拿长枪的“枪持”,以及负责帮有马拿行李的“挟箱持”等人,赶忙跟上。
即使是骑在马上,有马的脊背也仍旧与地面呈现完美的90度。
看着熟人的到来,心里冒起股股亲切感的青登,连忙迎上去。
“有马大人,原来这支队伍是由您来领队吗?”
“是啊。在收到奉行大人的命令,我立即马不停蹄地点起人马、过来接应你们了。”
说罢,有马翻身下马,站到青登的跟前。
“橘君……”有马以一种掺杂着欣慰、喜悦等情绪在内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青登数遍后,急声问,“你没受什么伤吧?”
“如果我受了什么很严重的伤,可没法像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了。”青登开玩笑道。
有马轻声笑了几下,然后抬起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拍青登的肩:“没受啥重伤就好,没受啥重伤就好……”
千言万语,都已靠着这轻轻的拍肩,倾述而出了。
……
……
江户,某座宽敞的宅邸,某座房间——
这是一座布置极其朴素的房间。
几乎没有任何的家具,空荡荡的房内只摆着一件用来装饰的巨大屏风。
屏风上绘着一副极其狰狞的图画:百鬼夜行图。
图画里,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恶鬼,张牙舞爪。
面带淡淡微笑的罗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这张屏风前。
一把赤鞘赤柄的打刀,静静地躺在罗刹的左手边。
一个左脸颊有着巨大的烧伤痕迹的中年人,则端坐在罗刹的右后方。
倘若有个对江户的“地下世界”有足够了解的人在这的话,看到这个中年人一定会很讶异吧。
此人正是青登他所欠钱的、江户势力最大的雅库扎集团:“清水一族”的首领:清水荣一。
在江户的“地下世界”,绝对有着呼风唤雨的能量的清水容一,此时此刻像个“父母的乖宝宝”一样,毕恭毕敬地在年纪只不过也才20岁出头的罗刹身后正襟危坐……
哗……
这时,茶室的东侧的一扇拉门被忽然拉开。
“喔喔……神野君。”罗刹循声扭过头,向着那扇被拉开的门展露出灿烂的笑脸,“你来得挺快的呢。来,快坐吧。”
罗刹向着他的身前一指。
站在被拉开的拉门外的,是脸色正十分铁青的神野。
神野看了眼坐在茶室内主位上的罗刹,以及坐在罗刹身后的清水荣一一眼后,他才快步顺着被拉开的拉门,进到茶室内,走到二人的身前。
“罗刹大人,清水大人。”
神野没有立即就坐,而是先恭恭敬敬地向二人鞠了个90度的躬后才在罗刹刚刚所指的地方曲膝坐下。
“罗刹大人。”神野用等级已拉到满格的敬语,向罗刹轻声问,“不知您召我来,所为何事?”
“没啥。”罗刹伸出右手的尾指,掏了掏右耳,“就只是想要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如何了而已。”
“我已经听说了哦——你们讨夷组讨取安东尼、艾洛蒂那对爷孙的首级的行动,失败了呢。”
“不仅人没杀到,还搭上了末广、山田等60多号人的性命。”
罗刹的这一席话刚落下,神野他那原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几分,原本搭放在双腿上的双手也下意识地攥紧。
“……罗刹大人,我真是无颜见您啊。”
神野闭上了双眼。
“您将安东尼那帮国贼的行踪情报透露给我,还卖给了我们一批火绳枪。”
“结果,我们讨夷组却将本应十拿九稳的行动,给打成了大败亏输……”
“哈哈哈,没什么好对不对得起我的。”罗刹豪爽地笑了笑,“打输了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法诛党自建立以来的这70年光阴里,不知输了多少场战役。”
“甚至有好几次,我们整个组织都差点直接消失在历史的角落里了。”
“失败不可怕,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以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重蹈覆辙,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