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有一阵料峭的秋风从远方的山林之间扫过。遍布于村子各处的杂草被齐齐整整地压弯。一大团混杂着粪便的恶臭、人的汗臭、废墟的焦臭的惊人臭气,在这股秋风的引动下四散开来,提醒青登,提醒所有途径此地的旅人——这是一座经历了无数凄风苦雨、饱经世变的悲凉之地。
……
……
是夜——
我孙子纠合群将,在稻和村村长的屋子里,召开讨论下一步行动的军事会议。
“相马众的根据地,设于相马山的最高处。”
因为村长的屋子里没有坐垫,所以群将只能在地板上随意地席地而坐。以我孙子为中心,围成一个椭圆形的圈。圈子中央的地板上,铺着一张用炭笔画成的简易地图。
“相马山的地势虽不高,但地形却很复杂,万壑千岩的,到处是难以攀登的山壁,或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
穷得箪食瓢饮的稻和村,自是不可能会有蜡烛这种奢侈的物事,村民们能为青登等人提供的,就只有一些照明效果仅比奇差无比的粗劣灯油。
不过好在,讨伐军自身有备着一些蜡烛,不至于陷入摸黑开会的窘境。
为了使群将能更清楚地看到地图,我孙子在对着地图解说时,一手指着图面上所绘的一根根线条,一手抓着蜡烛,微微摇晃的灯苗与指地图的手同步移动。
“要想前往相马众的根据地,只有通过一条毗邻稻和村的山路。”
我孙子的话音刚落,其身旁的水岛任三郎便立即蹙起眉头。
“就没有其他的登山道路了吗?”
“没有了。我已请教过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儿的稻和村村民。若想登山,能走的路就只有这一条。”
我孙子一边答,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地图上所绘的一条粗长黑线。
霎时间,弥散在群将身周的气氛,变得稍稍微妙了起来。
登山的道路仅有一条……这便意味着他们在对相马众的根据地发起攻势时,留给他们的进攻选择并不多。
“哈……”八番队队长风间信义苦笑一声,“真是一座优良的关塞啊……”
“匪徒们在相马山上经营多年。”
我孙子这时接着道。
“他们不仅将他们的营寨打造得固若金汤,还在这条仅有的登山道路上,设下两重关卡。若欲强攻相马众的根据地,还得先设法拔除掉这两重关卡才行。”
说完,我孙子抬起头。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或是想补充的吗?”
群将面面相觑。
局势很明了——讨伐军的人数、装备皆优于相马众。但对面却占了据山而守的地利。
“啧……”金泽忠辅将双手环抱于胸前,轻声呢喃,“这一仗,不好打啊……”
“武士大人!”
这时,端坐于房间一角的一位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向青登等人行着土下座的大礼,一边用带有些许哭腔的声调,撕心裂肺道:
“你们可一定要铲除掉那帮杀千刀的恶棍啊!”
这位老人,正是稻和村的村长:藤五郎。
他或许是见青登等人都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所以感觉心慌吧,以为讨伐军会打退堂鼓之类的。
藤五郎的口音很重,青登等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藤五郎先生。”我孙子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打算两手空空地回去。不将匪徒们的首级提回江户,我们可没法跟上官们交差。”
听到我孙子这么说,藤五郎立即露出松了一口气、欢欣鼓舞的神情。
“相马众虽不容易应付,但也不必对他们有太多畏惧。”我孙子说,“接下来,我打算一边组织斥候,侦察相马山的地形,一边派人与相马众接触,尝试着劝降他们。”
“与此同时,积极整兵备战。一旦谈判破裂……就与他们在山林间决一死战!”
“诸位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侦察地形、尝试劝降、积极备战,三者同步进行……现下,没有比这还要好的作战计划了。
群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用力点头。
……
……
接下来几日,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在稻和村的上空。
虽然稻和村的村民们已笃定地向讨伐军保证:没有其他的进山道路了。但为保险起见,我孙子还是派出了大量人手,侦察相马山的地形地势、有无其他可利用的山道。
在此期间,我孙子派出数名辩才无碍的伶牙俐齿之辈,与山上的匪徒们展开接触、交流。
相马众的首领,名为横仓启之助。
从名字听来,就知是一名因生活落魄而不得不落草为寇的浪人。
面对讨伐军的到来,相马众摆出了一副据山死守的态势。
建于山巅的营寨,以及设于山道上的两重关卡,每天都能听见操练兵马的声音。
每临夜晚,火把晃动,无数匪徒的身影在望台、岗哨上来回晃动。
只不过——横仓启之助接下来的表现,却彰显出他刻下的心态并没有那么地云淡风轻、宁死不屈。
表面上摆出一副“我们会战斗到底,有胆就来进攻吧”的强硬态度,但等我孙子派出的使者打着“谈判”的旗号上山时,横仓启之助就立即敞开大门,恭迎使者们的到来,态度热情至极。
可见:横仓启之助显然听说过火付盗贼改的赫赫威名,并不愿与战功卓着的火付盗贼改硬碰硬。
这几日里,横仓启之助积极地与使者们交换意见。他豪爽地拍着胸脯表示:只要能答应我开出的条件,我立马指示手下们放下武器!
相马众若能主动投降,那自然最好。
然而……横仓启之助提出的投降要求,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不知是该说他过于自信,还是该说他没有自知之明,
简单来说,他想当梁山泊的宋江——他要求江户幕府将他和他的手下们招安为有正式编制的武士。
收到横仓启之助提出的该项投降条件时,包括青登在内的所有人都乐了。
江户幕府治下的社会,最讲究等级、尊卑、血缘。
你一介山贼,还想被招安为有正式编制的武士?你这不开玩笑吗?
连想都不用想,我孙子直接一口回绝。
讨伐军所能接受的投降条件,仅有一个:所有山贼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横仓启之助对此表示无法接受。
使者们说:横仓启之助在得知讨伐军不接受除“无条件投降”以外的一切要求之后,气得整张脸都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眼睛圆睁、鼻孔大张。
“要我们无条件投降?门儿也没有!我手下足足有200多号弟兄!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还有相马山可作屏障!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我凭什么无条件投降?要么接受我开出的条件!要么就放马过来!看看是你们火付盗贼改的铁炮、弓箭更犀利,还是我们相马众的刀锋、枪刃更锐利!”
双方的意见,始终无法谈拢,谈判彻底破裂。
既然和谈已无望……那么接下来,就只能决一死战了!
……
……
万延元年(1860年),11月24日,清晨——
拂晓的云霞,像一团玫红色的火焰,燃烧得极为明丽。
东面半空的红霞,绚烂如花。一团团白云散布其间,仿佛是正恭迎太阳的“群臣”。
“哈……”
晚秋的寒风从全副武装的青登身侧掠过,将他的吐息凝成了半透明的白雾。
为了使握刀的手不被冻僵,青登频繁地将双掌探至唇边,向掌心、手背叹出温润的热气。
是时,太阳从东方的一条黢黑色的山岭后面露出脸儿来了。
朝阳的暖意驱散了夜晚的凉气,顿时使周围的空气带上一股清爽的意味儿。
在初升旭日所散射的霞光里,云彩被吞没成一片又一片的彤云。
山野间的雾气在晨光的照射下,化为滚滚奔腾的银波。
讨伐军全体将兵的刀枪、护甲、铁炮、弓箭,被红霞映照得闪闪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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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逐渐扩展,由山雾组成的银波迅速消失在山的最深处,消失在远方。
天空逐渐变得明亮,蒙在穹宇上的最后一点黑纱被揭去之后,杀气腾腾的军阵彻底显露出来。
讨伐军在相马山的山脚下排成整齐的方阵,视线全都集中在前方山上的一座木制关卡。
秋风徐来,林涛阵阵。相马众在山道上所设下的首道关卡,在风与光中不断变幻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远远地可以看到无数道高矮不一的身影,在关卡上牢牢屹立,严阵以待。
金泽忠辅扶着腰间的刀,走到我孙子的身旁,说:“二番队已就位。”
“四番队已就位。”水岛任三郎淡淡道。
“八、八番队已就位。”风间信义用力地吞了口唾沫。
“三番队已就位。”青登神情平静。
我孙子微微颔首。
“那么……开始吧!”
他向身旁的一位手持巨大海螺的同心,用力地挥了下手。
呜——!呜——!呜——!呜——!
浑厚、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所有人!跟我上!”
金泽忠辅拔刀在手,一马当先地直冲在前!
紧接着,二番队、三番队……所有将兵像汹涌的海浪,扑向前方山道!扑向相马众的关卡!
瞬间,嘈杂的喊杀声,成了主宰这片天地的唯一音响!
金泽忠辅:“举枪!”
冲在最前头的将兵立即停下脚步,随着一道道“咔嚓”、“咔嚓”的铁器碰撞声的落下,一挺挺枪口闪着摄人金属光泽的火绳枪被水平举起。
金泽忠辅:“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药燃烧的浓烟,淹没了讨伐军的枪阵。
呼啸飞腾的弹幕,淹没了相马众的关卡。
讨伐军的将士们并非同时发枪,而是分作三列轮流发射:头列射击时二列准备,三列装填火药与弹丸;头列射罢穿越二列空隙至后列,二列上前发射,三列补上二列位置,如此递进发射循环往复,以保弹幕不竭——正是经典的火枪战术:三段击!
在火绳枪开始怒吼的近乎同时,弓弦也开始发出铿鸣。
“张弓!”青登高高扬起手中的定鬼神。
吱呀——三番队及八番队的队士们,挽弓如满月,箭矢斜指天空。
“放!”青登将高举的定鬼神用力挥下。
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片黑色蝗群从讨伐军的后阵齐刷刷腾起,一瞬间便迎面猛扑向相马众的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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