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话音甫落,青登便眉头紧蹙地蹲下身来,以断刀拄地。
他死命支撑,才总算是没有倒下。
强烈的晕眩感如潮水般涌进青登的大脑。
他觉得眼前世界的影像和声音,都失真了。
唯一清晰的,只有胸腔里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宛如雷鸣,震耳欲聋。
浑浊的意识,混乱的思绪……什么都支离破碎。
冷汗直冒,呼吸紊乱,站立让他感到痛苦不堪。
体重被裹在脑上的眩晕感所加重。
头骨应该没事,但内伤不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还能看见东西,还听得到声音,还保有意识,那青登都险些以为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像摔到地上的豆腐那样,烂成一滩了。
啪挲、啪挲、啪挲……
罗刹拖着刀,一步步地走向无力动弹的青登。
擦地的刀尖划拉出“喀喀喀”的刺耳声响。
此时的他,业已解除战斗架势。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蹲地的青登,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憾意。
就像是买到了不中意的玩具。
就像是吃到了难以下咽的食物。
“真令人失望……所谓的‘仁王’,也不过如此。”
“不过,你的拔刀术确实是有两下子的。”
“我已好久没有碰到能将居合道修炼至此等境界的人了。”
“哪怕是挑剔如我,也不得不对你适才的亮眼表现给予肯定的评价。”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在说到这句话时,罗刹恰好已行至青登的跟前。
“守护人世的‘仁王’被食人血肉的‘罗刹’杀死……哈哈,这可真是太滑稽了。”
“橘青登,说到底……你的‘仁王’之名,也不过是小说家之言,然后再在阴差阳错之下,一时鼓噪起来的而已。”
“在我看来,你当前的实力,可远远配不上如此响亮的名号啊。”
“德不配位,不外如是。”
罗刹昂首挺胸,嘴角微翘,不可一世地做着长篇感慨。
连战斗架势都不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青登跟前,神气十足地贬低青登……此副模样,实在是嚣张至极。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罗刹,确实是有嚣张的权力。
青登的力量、速度,皆被罗刹压制。
他的杀手锏:拔刀术·流光,也未能击败罗刹——而且还是在公平公正的“中门对居”中,被对方更胜一筹的居合道给破解。
就连手中的刀都被砍断了,脑袋也已受伤。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相同的残酷事实:青登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却在这个时候——
“你的废话……可真多啊。”
冷不丁的,青登深吸一口气,然后以拄在地上的断刀作支撑,艰难地站起身。
“啰哩巴嗦的……你比我家附近的野狗还聒噪。”
青登边说边狠狠地甩了几下脑袋,力度之大,仿佛要把脑海中的杂质尽数甩出。
罗刹见状,不由怔了怔。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喂喂喂,你站起来做什么?你该不会还想打下去吧?你我之间的胜负,已经很明了了吧?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乖乖地蹲在地上,平静地接受败北和死亡——这样反倒更轻松一点吧?”
青登身体摇晃了几下。
他虽然勉勉强强地踏稳了脚跟,但仅是如此,就已将其体内残存的所有气力耗尽。
此时的青登,像极了一座沙砌的高塔——随手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乖乖地蹲在地上……平静地接受败北和死亡……?”
青登口中呢喃。
“若是如此……我就不再是我了……”
罗刹嗤笑一声。
“哼!随便你吧。我也不想跟将死之人多费口舌了。”
语毕,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锐利的刀尖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不远处的佐那子一直在关注青登的战况。
眼见青登败北,罗刹举刀,佐那子的俏脸瞬间一白。
佐那子的心脏用力跳动一下。第二下,第三下,心跳速度愈来愈快,内心响起急促的警笛声,愈来愈大声,在心中萌芽的不安一下子长大!
像藤蔓缠绕身体的情绪是恐惧,甚至一点一滴侵蚀进佐那子体内,掐住内心,固定身体。
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情绪……佐那子此前从未有过。
她近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违抗不安般的大声高喊:
“让开!给我让开!”
她撑开双臂,挥舞薙刀,欲图击破眼前同她纠缠的敌人,前去援救青登。
明明身后还有一个昏迷的总司亟需保护,佐那子也知道自己这种“抛下总司不管,只想着救青登”的行为绝非善举,但刻下的她,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此时的她,眼里除了青登之外,别无他物;她的脑海中,除了“青登有危险,得赶紧去救青登”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思绪。
然而……欲速则不达。
内心已乱的她,愈是急于击破眼前的敌人,便越是难以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实力。
被数名雅库扎纠缠的她,寸步难行。
另一边——
“八重!”
“嗯!”
“无口属性”、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的纱重,在目睹青登有难后,也难以保持镇静了。
她喊上八重,两人一起拔足冲向罗刹。
至于八重……两姐妹中,就数她的感情最充沛。
同时,她也是两姐妹中,跟青登的关系最好的人。
连纱重都面露焦急了,那就更别提她了。
只见她的脸上布满难以掩抑的惶恐。
在纱重的领头下,她拼命地催动体内的气力。哪怕一秒……不!半秒也好!她想尽快赶到青登的身边。
离青登最近,并且也有一定实力的人,是天仓枭大爷。
然而……业已被罗刹砍杀的他,尽管有心救援青登,但严重的伤势,也实在是令他深感无能为力……
罗刹自然是注意到正急于赶来救援青登的佐那子等人。
虽然注意到了,但他却完全无动于衷。
毕竟,局势已经很明了了。
任谁都能看出——佐那子她们已经来不及了……
“再见了,配不上‘王’之名的男人哟。”
一抹嘲笑掠上罗刹的双颊。
就在罗刹即将挥下手中刀的这一瞬间——
呜!呜!呜!呜!
数道呼啸声忽地破空响起
几枚小巧的圆形物事,径直飞向罗刹。
罗刹怔了一瞬,紧接着下意识地架刀防御。
随着几道刀光闪过,这几枚朝罗刹飞来的圆形物事纷纷碎裂。
罗刹本以为这些东西是暗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枚“圆球”确实是暗器,只不过跟罗刹想象中的那种暗器不太一样——此乃高科技产品。
嘭!嘭!嘭!嘭!
“圆球”甫一碎裂,便见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从中倏地腾起!
罗刹见状,瞳孔微缩,紧接着咬了咬牙关。
“这个装备……大盐党吗……!”
同一时间,工场各处上演着相似的场景。
嘭!嘭!嘭!嘭!嘭!嘭!
圆球落,烟雾起。
一枚接一枚的圆球飞向各个地方,带来一团又一团的浓厚白烟。
转眼间,偌大的工场被白色烟气覆盖,雾腾腾一片。
咳嗽声、抽泣声,此起彼伏。
“咳咳咳!”
“这是什么东西?!”
“妈的!闭眼!快闭眼!别让眼睛碰到这些雾!”
……
青登认得这些白烟——他今夜刚见识过这些白烟的厉害。
脑袋的剧痛,使得青登的听力都受到影响。
就像将头沉进水里一样,只能听见不清不楚的沉闷声音。
不过,纵使如此,他依旧模模糊糊地听见身侧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仁王阁下。”
是海老名的声音:
“请跟我来。”
……
同一时间——
“海老名已经带走仁王阁下了,你也快跟我来吧。”
一之濑背着总司,急声催促佐那子。
……
“喂,你们这两个小家伙。”
阿久津一边搀扶虚弱的天仓枭,一边以不耐烦的口吻对二重姐妹快声说道。
“快跟我来。”
……
低武世界的武者强归强,但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是肉体凡胎。
在大自然和科技面前,人类总是无力的。
饶是强大的罗刹,也没法无视周围的白烟。
他紧闭双目,尖起耳朵。
一边谨防白烟入眼,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
罗刹虽不以听力见长,没法像青登那样听声辨位,在脑海中构筑起一张虚拟地图,但防止他人接近其身,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海老名等人将他们所携带的烟雾弹悉数扔下,所以白烟弥漫得格外久。
大概5分钟后,烟气才终于是慢慢消去。
确认身周的白烟已散后,罗刹缓缓地张开烟,扫视四下。
“逃走了吗……”
青登刚才所站立的地方,刻下空空如也,四处都不见他的身影。
不仅是青登——佐那子、总司、天仓枭、二重姐妹、几乎全部的新御庭番番士……他们全都不见了。
“失策了……”
罗刹“啧”了一声,咂巴了下嘴。
“想不到竟然有大盐党的异端们在场……早知如此,我应该多做准备的。”
随着烟气的散去,工场地内的秩序渐渐恢复。
不远处的清水荣一火急火燎地奔至罗刹的跟前。
“罗刹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区区几只虫豸,能奈我何?”
确认罗刹无恙后,清水荣一露出放松的表情。
随后,他转动脑袋,以愕然的视线凝睇只剩他、罗刹、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的工场。
“真令人不敢置信……他们居然能在这种如此混乱的环境下全员脱逃……”
罗刹冷哼一声。
“这是自然。‘逃跑’可是大盐党的异端们的拿手好戏。”
“自打‘大坂合战’惨败以来,遭遇幕府剿杀的他们就像下水沟的老鼠一样,过着东躲XZ、居无定所的生活。”
“久而久之,他们练就了非凡的逃跑技术,不仅擅长逃跑,还擅长带别人逃跑,并且还发明、制作出了大量非常适合用于逃跑的道具。”
“哼!这帮大盐党的异端,就爱折腾这种奇技淫巧……真亏他们能整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小道具。”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逃跑技术高得匪夷所思,这帮可恶的异端早就被我们剿灭了!”
“真希望玉藻前能再努努力,快点查出大盐党的总部所在,争取早日彻底灭亡他们。”
说罢,罗刹收刀归鞘。
清水荣一问:
“罗刹大人,要去追击他们吗?”
“不用追了。”
罗刹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在不清楚他们的逃跑方向的情况下,时间又过去那么久,基本追不上他们的。哼,这次就算他们走运吧。”
清水荣一闻言,面现难色。
“但是……罗刹大人,请恕属下直言——橘青登可是举世皆知的武道天才啊。”
“虽然他当前还很弱小,但他之后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此獠不除,必定后患无穷!”
清水荣一言真意切地向罗刹提出进言。
罗刹沉默一会儿,发出“呵呵呵”的满是戏谑之色的轻笑声。
“诚然,确如你所说的那般,橘青登是难得一见的武道天才。”
“但再怎么天才的人,也需要成长的时间。”
“我们只需赶在他成长之前将其消灭即可。”
“这种事情,急也没用,慢慢来吧。”
罗刹一边说,一边抬手按住清水荣一的肩膀。
“荣一,毋需紧张。”
“身为人上之人,要随时保持冷静,切不可急躁。”
“人一旦焦躁,就容易说出一些不过头脑的话,进而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莽撞行径。”
“放松,放松。”
听到罗刹这么说,清水荣一那原本紧绷的面部线条渐渐松弛下来。
“是。罗刹大人,感谢您的教诲。”
这个时候,罗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嘴唇,然后“哼哼哼”地笑出声。
“唉,真是让人失望。”
“我本以为橘青登能再有本事一点呢。”
“归根结底,他从未有过耀眼的战绩。”
“细数他的过往,他的成名战也只不过是砍了点讨夷组的酒囊饭袋而已。”
“到头来,只是浪得虚名。”
“被迫背上跟自己实力不匹配的响亮名号……既可悲,又引人发笑。”
语毕,罗刹背负双手,转过身,扬长而去。
“荣一,已经没有留着这座工场的必要了。”
“将工场里的所有药草、设备都带走,然后放火烧了这里。”
“在太阳出来之前,我要看到这里业已变为白地。”
……
……
江户,某地——
“呼……!呼……!呼……!呼……!仁王……阁下……呼……!呼……!您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海老名气喘吁吁地放下背上的青登。
青登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强撑着因失去力量而发软打晃的双腿。
他的脑袋仍旧痛得厉害……而且是越来越疼,好像有无数只飞虫在他的脑子里产卵。
尽管身体状况糟糕得连说话都变得费劲了,但青登还是强打精神,向海老名道谢:
“海老名先生……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此时已将气息喘匀的海老名微微一笑,回应道:
“不必客气。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怀持着相同目标的盟友。”
“盟友间的互帮互助,乃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说了,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恶心法诛党的孽畜们,我们也一定会救你们的。”
青登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回以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将头转往另一个方向:
“你们……都还好吗……?”
“嗯……”佐那子轻轻点头,“还好……我和冲田君都没事……”
八重朝正蹲伏在天仓枭的身旁,给天仓枭治伤的纱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