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人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被抬进来的。
4位大汉——他们是今日负责守卫屯所大门的门卫——将传信人放在一块拆下来的门板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议事厅。
见到传信人的时候,青登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还活着吗?
实不相瞒,因为快轿乃只有在十万分火急的特殊情况下下才会出动的交通工具,所以这还是青登第一次见到乘坐快轿的人。
所谓的“百闻不如一见”,便是如此吧。
尽管久闻快轿的恐怖,但在真的亲眼见识到了乘坐快轿之人的惨状后,饶是心性坚韧的青登,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传信人的面庞上……已经不存在血色了。
不,血色还是有的,只不过那是沿着其鼻孔淌下来的鼻血。
奄奄一息、半死不活、面无人色……这些成语放在此人的身上,都显得太过苍白。
他在吸入一口气后,似乎再也没呼出来。
身上沾满了白的、黄的、灰的……各种颜色的污垢,浑身散发着令人闻之欲呕的恶臭。
与死人无异的惨烈模样,再加上这股熏天污地的恶臭……青登真的以为他们抬了具尸体过来。
——这个人到底还有呼吸吗?
青登的心里刚诞出此问,便见传信人艰难地抬起眼皮……虽然只睁开一丝,但青登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人还活着。
对方转动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镇抚使大人……非常……抱歉……请恕在下……无力起身……行礼……”
青登立即道:
“无妨,你躺着就好!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速速报来!”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这句话。
伊势爆发一揆……敌势破万……
无比简短的一句话,却是在顷刻之间,令得整座议事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室内外的空气,似乎变得格外沉重。
清河八郎脸上变色。
山南敬助的脸色也立时变了。
近藤勇的颊间亦充满惊骇和诧异的神色。
土方岁三蹙起眉头,抿紧嘴唇。
青登则是眯起双目,神情严肃。
伊势——位于京都的东南方向,毗邻太平洋,北部与浓尾平原相接。
说起伊势,最广人知的莫属伊势神宫。
伊势神宫乃日本最古老的神社之一,是神道教最神圣的地方。
因为它所供奉的神明,是日本神话里的太阳女神、至高神:天照大神。
据说上古传说中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镜就供奉于此。
所谓的“一揆”,本是中文词汇。
语出《孟子·离娄下》——“地之相去也,千有馀里;世之相后也,千有馀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意思是古代圣人舜和后代圣人文王的所作所为是完全相同的。
后因以“一揆”谓同一道理、一个模样,字面解释为“团结一致”。
比如范晔的《后汉书·荀爽传》:“天地《六经》,其旨一揆。”
再比如苏轼的《醉乡记》:“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
此词传到日本后,被引申为“团结而起义”,白话的说法就是民变、民乱。
原意是指在神明的面前立誓要团结的团体或其所发起之战斗,到后来泛指农民对统治者的反抗。
纵观日本历史,主要有两种类型的一揆。
其一是农民自发的斗争,被称为“土一揆”。
至于其二,便是由一向宗领导的暴动,被称为「一向一揆」。
一向宗是佛教的一个宗派,是净土宗的一个分支,别称净土真宗,起源于日本。
在某种程度上,日本的一向宗近似于中国的白莲教——全都是很能搞事的主儿!
一向宗宣扬不需要懂得佛法经文及参与复杂的寺庙仪式,只需加入一向宗并时时口念:“阿弥陀佛”口号,就可以死后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既不需要钻研佛法,也不需要经历的苦修,只要念上几句口号,就能登上极乐净土……这么便利的成佛方法,自然是极受民众青睐。
于是乎,凭借着浅显的教义与简便的修行,一向宗很快就发展壮大了起来。
由于鼓励信徒募捐,一向宗的僧人们又很喜欢占据公有土地建设寺庙。
久而久之,一向宗成了割据一方的政教合一的强大集团。
到了战国时代,一向宗积攒了各类资源后,势力达到极盛,开始以僧人身份介入世俗权限争端中,常常占据诸侯的土地盖庙,还频繁煽动民众对诸侯不满,掀起一向一揆,令诸侯们非常头痛,造成非常多的冲突,引发很大的问题。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从平安时代(794-1192)起,佛教在日本就有着无限趋近国教的崇高地位。
各方势力都不敢明着与一向宗作对,生怕背上“佛敌”的骂名——直到一个名叫织田信长的狠人横空出世。
身为日本稀世罕见的外交能人、战略高手,织田信长从不惯着频繁搞事的一向宗。
他直接放火烧了日本的佛教圣地比睿山。
接着又烧了有“日本佛教之母山”的延历寺中的根本中堂和山王二十一社。
后来还用了近10年的时间,攻下并焚毁一向宗的总本山:石山本愿寺。
丰臣秀吉掌权后,在石山本愿寺的原址修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繁荣新城,即今日的大坂——而这,便是后话了。
多亏了织田信长的重拳出击,以及德川家康后续的一系列捭阖纵横,一向宗不复往日威风,基本算是彻底失势了。
纵观德川一朝,日本民间再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一向一揆,“僧兵”也成了布满灰尘的历史名词。
一向一揆虽没了,可土一揆……即农民们自发的武装起义,却是一直存在着。
毕竟,它从根子上就没有完全杜绝的可能。
只要阶级矛盾还存在,只要江户幕府仍是一个代表武士阶级的利益的封建政权,土一揆就不可能彻底消停。
本来,在西方列强攻过来之前,日本的社会矛盾就已很严重了。
为了平息动乱,挽救幕藩体制,幕府先后发起宽政改革(1787-1793)和天保改革(1841-1843),结果这两场改革都以失败告终,社会矛盾愈来愈激烈。
“黑船事件”后,情况更加恶化。
随着西方资本的入侵,在外国商品的冲击下,传统的经济结构发生了剧烈变化,旧有的小农经济逐渐解体。
农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社会矛盾空前激化。
如此,吃不上饭的民众揭竿而起,大喊一声“国民苦不堪言,你们的家人也一样吧?”、“大海上波涛汹涌,富士山乌云密布。处身于这腐败时代,我的热血沸腾起来了!”、“你们听我说!征夷大将军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便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这样,自嘉永年间以来,日本境内的农民起义便一直有愈演愈烈之势!
青登可是以侧众兼御台様用人的身份,辅佐德川家茂和天璋院处理了近2年的幕政,所以他可太清楚近几年来的关于农民起义的真实详情了。
嘉永年间(1848-1853)的农民起义的年平均次数是45.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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