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佐川官兵卫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先是挑了挑眉,继而拉下脸来。
“‘诡异’?橘大人,这是何意?”
青登淡淡道:
“这是我的个人直觉,这股贼军总让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而言之,没有我的命令,新选组也好,会津军也罢,谁都不许出击!”
“……”
佐川官兵卫默不作声。
他侧过脑袋,望了眼远方的正在大规模移动的贼军,眸中闪过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色彩。
须臾,他低下头,其面上的表情藏进阴影里,无悲无喜地轻声应和道:
“……是,在下告退了。”
……
……
远远看去,涌进上野盆地的这一股股贼军,实在是像极了因巢穴被毁而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的蚁群。
实乃“蜂屯蚁聚”一词的最佳注解。
不一会儿,便见他们从森林里搬来木块、干草等物,开始“筑巢”。
渐渐的,栅栏、了望塔、营帐……一座座建筑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起。
就在贼军兵临城下的约莫半小时后,青登下达了“召集令”,命令番队长及以上的将官们即刻至本阵议事。
新选组营寨,本阵——
青登的右手自然地搁放在大腿上,左手搭着腰间的胁差,挺直腰杆,大马金刀地端坐着,因身处主座而俯瞰整座营帐。
他的两把佩刀——毗卢遮那和定鬼神——安静地躺在其身后的刀架上。
刀架的旁边,树着天璋院赠送给他的那张紫色大弓:伊瑟咤缚日罗。
他的面前摆有一张长桌,桌面上铺着他近日来的心血:上野盆地的地形图。
总司等人按照身份地位的高低,依序坐在长桌的左右两侧。
在场众人皆已换上护甲和浅葱色羽织,整装待发。
新选组诸将已至,却唯独缺了以客将身份前来助阵的佐川官兵卫。
总司频频转头,伸长脖颈,望向帐外。
迟迟不见佐川官兵卫的身影,已使她的俏脸上浮现出不耐的神情。
“佐川君怎么还没到啊……好慢呀……”
原田左之助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该不会是在拉**的时候,掉进屎坑里了吧?”
永仓新八耸了耸肩,与原田左之助一唱一和起来: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完蛋了。那坑里堆满了厚厚的**,一旦掉进去,就算不淹死,他下半辈子也没脸去见人。”
藤堂平助加入进对话中来:
“说起来……佐川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我总感觉他平日里在与,总是板着一张脸。”
土方岁三冷哼一声,直接开喷:
“哼!我管他喜不喜欢我们,总之我一直不喜欢他,这家伙总是一副‘我是高贵的会津人,你们这帮乡下人何德何能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可憎模样!真是让人厌烦!”
这个时候,山南敬助沉下眼皮,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少顷,他缓缓道:
“我听说……佐川先生对橘君很不满……”
他的话音刚落,便立即收到了原田左之助的质问声:
“对橘先生很不满?为什么?”
山南敬助补充道:
“准确点来说,他的恶意并不针对橘君,而是冲着‘京畿镇抚使’。”
平日里总与青登和“试卫馆派”不对付的芹泽鸭,此刻难得地与众人站在统一战线。
他抱臂在胸前,说道:
“会津藩里像佐川官兵卫这样的非常敌视京畿镇抚使的人,数量可不少。”
“我倒也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时下的京都局势,完全就是一团乱麻。”
“长州藩挟天子以令诸侯,号召天下群雄起兵攘夷。”
“‘攘夷’成了不容许任何人质疑的旗号。”
“开放国门、与夷狄签订了一系列条约的幕府,变为众矢之的。”
“在如此不利的境况下,身处佐幕阵营的会津藩若是一头扎进京都这口屎窟子里,准会惹得满身骚臭。”
“自家主公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置生死与名誉于度外,义无反顾地提兵上洛。”
“我们会津人为了一条二百多年前的‘誓死效忠葵纹’的祖训,为幕府、为德川家族付出了这么多心血。”
“结果幕府却还要处处提防着我们,设一劳什子的‘京畿镇抚使’来分走主公的权力。”
“这份新职的诞生,直接使得京都守护职的权力大大缩减,手头的任务只剩下保护朝廷和监视萨、长。”
“千里迢迢地从东北赶到京都,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换做是我,我也会感到非常愤懑。”
“既要让我们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地供你们驱使,又害怕我们坐大……什么玩意儿啊!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芹泽鸭的这一席话,令得帐内的氛围发生细微的变化。
藤堂平助低下头来,口中呢喃:
“可是……‘京畿镇抚使’一职的设立初衷,不是为了分担京都守护职的压力吗?并非是为了分割肥后大人的权势,防止会津做大啊……”
芹泽鸭嗤笑一声:
“小子,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我教你一个残酷的道理吧——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既可以‘正’着说,也可以‘反’着说的。”
这时,坐在芹泽鸭侧边的井上源三郎——番队长们的就坐顺序是“偶数队”坐一排,“奇数队”坐另一排——倏地伸出左肘,戳了戳其侧腹。
“行了,芹泽君,别说了。”
芹泽鸭斜过眼珠,面无表情地瞥着井上源三郎,随后不再出声。
一时之间,只有沉默主宰了整座营帐。
关于设立京畿镇抚使一职的理由,幕府所给出的明面上的解释,是担心松平容保撑不起那么大的局面,所以多派个人来帮帮他。
可内情究竟如何……这就无人能说清了。
除了涉世未深的藤堂平助,以及从不关注这类复杂事情的原田左之助之外,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的盟友……会津藩内有不少人对新选组的敌意,并不比尊王派势力对他们的敌意要小。
平日里,大伙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把这份冰冷的事实端出来说。
芹泽鸭适才的这一席话,算是把大伙儿深藏已久的心里话都给翻出来了。
“……行了,闲话到此为止。”
青登冷不丁的开口。
他给上述的种种探讨,作了个简短的结:
“现阶段,会津藩是我们毋庸置疑的盟友。”
“我们论迹不论心。”
“只要他们别给我们使绊子,我们就别管他们的心思如何了。”
“又不是要一起结婚,共度余生。”
“我们只关注他们怎么做,不关注他们怎么想。”
大伙儿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藤堂平助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明明是盟友,结果却还要互相提防……这样下去,幕府还有得救……”
说到这,他后知后觉地闭紧嘴巴。
永仓新八眯起双眼,沉声道:
“平助,这些话别瞎说。”
藤堂平助满面歉意地低下头。
“对不起……”
幕府的前途堪忧……就立场而言,这是他们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话。
不过……任谁都会觉得幕府的现状,用“摇摇欲坠”一词来形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财政紧张、直参子弟腐朽堕落、军队不堪一用、就连盟友都是各怀鬼胎……
便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人未到,声已至:
“仁王大人!情况有异!”
一名传令兵立定于帐外。
青登立即喝道: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