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二百三十、背影(1/2)

“咚!”

一只装满石头的篓筐,被绳子系着,砸入水面。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

新抵进码头的这艘舟船迅速稳定了身形,缓缓停在岸边。

柳阿山的目光从水花处收回,此物被浔阳江上跑船的伙计称为“碇”。

在靠岸停泊时丢入水底,依其重量,锚定船身。

帮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讷汉子拍了拍手,朝船夫拱手,闷声道谢了句。

船只的登船梯还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只。

两脚稳稳踩在了彭郎渡码头的熟悉灰黑地砖上。

彭郎渡码头边,早晨的初阳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上行走多年,突然脚踏实地可以四处随便走动了一样。

心安踏实。

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热闹呼号的渡口街道。

柳阿山舟车劳顿、略带眼圈的木讷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呢喃: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老爷说,这句的意思是,远看见自己的简陋家门,却等不及的欣喜奔跑过去。

“老爷不愧是进士探花郎,偶尔低语一句,都如此有道理。”

柳阿山下意识学着某人揉了把脸,低头检查了下腰间的月光长剑。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属于青铜金属的冰凉触感。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柳阿山转过头,与后方舟船卸货的船夫们挥手告别,离开了码头。

柳阿山一路经过闹街与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顾。

没遇到老爷之前,他在码头作过脚夫搬货。

前方的那颗硕大的老槐树,乘着管事凉棚下瞌睡,他曾与工伴一起去躲过片刻荫凉,那是当时白天唯一能歇口气的摸鱼位置。

后来年岁长些,阿父早亡,当年又忽遇大水,冲毁了屋田。

一家人穷困潦倒,在灾年早早入了官奴贱籍,被抵押给了古越剑铺,后来,他与阿妹每日要来码头渡河去西岸干活。

柳阿山手脚勤快,古越剑铺那边工事忙完,挤出些时间,偷偷在码头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攒钱,想给阿妹阿母赎身。

只是,在老爷没来龙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钱,都不够赎半个阿妹。

更别提盖一间新房,娶妻生子之类的了,可能正常轨迹,要操劳一生,才能攒够吧,还得不遇大灾大病。

柳阿山表情平静,晨阳落身,走在清晨苏醒闹腾的街道上,不时回望路边。

拐角处,那家卖油麻饼的小摊,油麻饼一绝。

听说老板是岭南道广州府那边来的,手艺老字号了:将糯米粉做团,桂花糖、金桔做馅心,浇上热油煎之,“兹拉”一声,热气腾腾,饼上芝麻金灿流油……

阿妹与阿母最爱吃了,只是从来不讲。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带阿妹来码头坐船渡河、路过时阿妹时常回头,才瞧见的。

后来他默不作声买了一块油麻饼给阿妹吃,阿妹只咬了两小口,问他也不吃后,油纸包着,塞进怀里,晚上带给阿母,却被织布的阿母训斥。

还训他浪费了半文钱买一张油纸包饼,随便摘一片路边池塘里的荷叶包着,不挺好的?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柳阿山呢喃。

真是奇怪。

这样一块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欢乐回忆的乡土,为何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且在外面船上,吃好喝好的。

可一旦回来,这些原本视之如常、甚至苦难的事物,落入他的眼里,都变格外亲切了起来?

说来,柳阿山这回还是第一次离开土生土长的龙城县,以前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年轻时跟随老渔夫们去江上打渔。

可此时此刻,重新踩到这片土地,柳阿山胸间突然涌出一股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冲动。

不知为何。

脑子里也在反复浮现老爷说过的那句话。

他不是喜欢拽文弄墨的人,可是就是觉得,这句话“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说的很好很好。

柳阿山自彭郎渡下船,没有耽搁,径直返回鹿鸣街,他咀嚼回味了此句话一路。

不过在离开西市之前,柳阿山去到了闹街拐角处的那个油麻饼摊子前,默默掏出了六枚铜板,递送老板。

对了,后面还添了半文钱。

柳阿山将油纸包裹严实的两块热乎油麻饼塞进怀里,胸口暖呼呼的,一路返回鹿鸣街的县衙。

荷叶虽便宜好用,但阿妹喜欢折纸,吃完饼,油纸可以让阿妹折纸叠花。

风尘仆仆的木讷汉子手捂胸中物,点了点头。

这次他掉头折返龙城,在江州落别叶姑娘与官船走之前,叶姑娘含泪塞了他不少银子,作车马路费。

让柳阿山务必尽快返回龙城,阻止欧阳戎。

但是柳阿山也没花多少,只是忍住了肉疼在浔阳渡找了一艘顺路回龙城县的运货快船,至于一路上的吃喝,柳阿山都是与船夫们一起蹲在甲板上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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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准备到了南陇后,给阿妹阿母买些礼物,眼下看来是来不及,只能就近带两块油麻饼回去了。

至于剩余的钱,以后还给叶姑娘。

木讷汉子心思缜密,待他默默理清条理,人也来到了鹿鸣街的路口,遥遥能看见熟悉的县衙大门。

“往日这个时辰,老爷已经来县衙上值,除非真如叶姑娘所说……等等,门口怎么这么多人。”

自语的柳阿山眼睛睁大。

只见前方县衙大门口,正有形形色色的官吏们进进出出,步履慌张;门前的街道上,停驻的一辆辆马车或快马,差点将鹿鸣街口堵死。

隐隐有嘈杂混乱之势。

柳阿山记性倒是不错,看见前方进出大门的匆忙人流中,有些熟悉衣着,立马回忆起来:

“那几个不是上游几个渡口驻守水则碑的长吏吗,怎么跑回来了,来县衙干嘛,找明府的?”

柳阿山皱眉,似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天。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

“这季节怎么可能……以往上游,从没在此季节涨过大水。”

柳阿山摇头,脸色不可置信,他迅速前奔,涌入人流,进入县衙。

可很快。

木讷汉子的坚定,就被左右不断耳闻的混乱消息与慌乱对话所摧毁。

瞪圆眼的他,耳边的信息迅速汇总出来:

眼下夏至,云梦泽上下游确实已半旬无雨没错。

但,

今晨,辰初刻,

狄公闸附近的云梦泽水位,蛮不讲理开始暴涨!

有踉跄赶来的官员满脸急切的呼喊:

“明府呢,明府在哪,快去通知明府,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咱们,咱们根本找不到原因。

“上一回暴雨涨水,一天一夜所涨水位,现在两个时辰不到就已涨至,这速度太恐怖了……”

有留守县衙的长吏瞪目结舌,结巴道:“明……明府请假不在,由刁大人代领……”

“那就其它大人,刁大人呢?人呢?快去禀告刁大人,询问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上游的同僚们都很慌张,需要县衙指示……”

“刁县丞今早没来上值,带着一半同僚去了折翼渠那边,参加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

“现在禀告,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这么紧要时候,怎么两位大人都不在!”

“兄台往这边走,快去找燕捕爷,两位大人暂时不在,燕捕爷职权最高,现在正在县衙大堂那边召见诸位告急同僚。”

“是是是……”

长廊上,有快马加急赶来的官吏受到指引,朝县衙大堂方向奔跑去。

柳阿山缓缓从后面走来,看向前者离去的方向。

和这位类似的告急官吏,柳阿山从县衙大门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从上游沿途各处赶来。

龙城县在江南道地理位置虽偏,但却是个近万户的大县,除了下游的龙城县城居住百姓外,上游沿途也有不少村镇,聚集了不少村民百姓。

一旦挡在上游越女峡的狄公闸塌陷,蓄至高位的洪水倾泻狂涌,能瞬间淹没沿途畔水的村镇,所以最急迫的也是这些本地村镇的官吏百姓。

“明府暂时不在,燕兄在吗……”

柳阿山怔怔,跟着前方告急官员们一起,赶到了县衙大堂。

本以为有个主心骨在,县衙大堂里面能安静些。

可没想到,一走进县衙大堂所在的院子,整个人就被嘈杂的声浪所淹没。

县衙大堂内,最上首的公案桌位置无人。

往日熟悉的年轻县令背影早已不在。

眼下,燕六郎站在空荡公案桌的正前方,与属下们一起努力安抚众人。

各处汇聚而来的告急官吏七嘴八舌,各有急事与担忧述求。

焦急的情绪在县衙大堂内蔓延起来,难以压制。

燕六郎忙的焦头烂额。

“诸位安静,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通知刁县丞去了,县丞大人马上回来,诸位勿急,稍安勿躁,涨水之事,先按照往日的预警来……”

有年长官吏急道:

“还预警呢,之前的准备都要无用了,这回真的和前几次不同,小燕捕爷,这水涨的太快了。

“今日内……甚至等不到下午,及至正午,就要超过上一次的最高水位。

“此前县衙做的预案,大半都无用了,甚至来不及,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马撤离百姓们?

“要不启用大孤山的避难营方案,先把百姓转移过去。”

“这……”燕六郎脸色犹豫。

身旁有青年捕快冷笑反驳:

“没有两位大人的文书官令,谁敢轻易做出部署,下达撤离全城百姓的命令?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万一期间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或者事后朝廷调查,狄公闸本可以抢救抵御大水,却错失良机,属于长官怯懦弃城之误,谁来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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