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氏兄妹已搬空苏府,鹿鸣街上,排有十辆装运行李的马车,还有数十位丫鬟奴婢等待。
欧阳戎告别门房,挎背包袱,轻装出门。
双方汇合,驶离县城,赶去城郊折翼渠。
行李太多,彭郎渡太小,众人选择去宽敞的新渡口乘船。
可才出城不久。
“这是……”
欧阳戎掀开车帘,看着前方官道上人头攒攒的人群,脸色微愣。
城郊的官道,隔一里有一座长亭。
而眼前,城郊十里,座座长亭,皆有百姓自发汇聚,箪食壶浆,为某人送行。
此前,欧阳戎特意没说今日走,准备悄离。
仅在午宴上,才临时与刁县丞等人提了嘴。
欧阳戎看见了长亭前刁县丞等人身影,还有很多午宴的宾客,一齐送行。
他脸色无奈:“刁大人,伱们……”
“明府,可不全是下官召集,父老乡亲们是自发来的,你在梅鹿苑的动静,全县百姓们都关注着呢。”
欧阳戎顿时沉默。
旁座的谢令姜,取走他的行囊,笑语盈盈:
“大师兄,你还是去和龙城百姓们,告别下吧。”
“檀郎去吧。”离扶苏忍俊不禁。
“那你们呢?”
离裹儿的眸光从窗外百姓们一张张期盼的脸庞上收回,轻声安排:
“我们带行李先去码头,船边等你,去吧,欧阳良翰,好好告别。”
欧阳戎缄默片刻,点头,“也行。”
官道上,马车队伍继续启程。
欧阳戎接过小师妹递上的缰绳,仅背剑匣,翻身上马,头不回:
“码头等我。”
“嗯。”
欧阳戎背驰车队,孤身打马,迎向前方热情簇拥而来的龙城百姓。
大风吹拂他的冠绳长发,就像五颜六色的经幡随风飘扬。
欧阳戎忽想起,当初赴任龙城,他也是这样。
一人一马,独身前来,两手空空,除了官身,一无所有。
今朝离别,他亦是两手空空。
但却不是一无所有。
为官一任,留下了什么?
赈灾,治水,公道。
又带走了什么?
一口曲直难分、却誓断世间一切曲直事的剑。
欧阳戎蓦然一笑,打马上前。
十里长亭,龙城百姓箪食壶浆,亲切呼唤萝卜县令,牵马抓袖,有背匣青年一步一饮酒,来者不拒。
城郊十里,柳枝折尽,一片依依惜别之景……
酒意正酣间,欧阳戎耳畔隐隐听见某首歌谣的旋律: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傍晚。
折翼渠,檀郎渡。
新渡口其实名字未定,但龙城百姓们已私称其为檀郎渡,县衙官吏也不阻拦,逐渐约定成俗。
现在的檀郎渡一片繁荣之景,隐隐超过彭郎渡的热闹规模。
官道上,有一匹瘦马,乘载一位醉眠趴伏的青年,慢悠悠驶进渡口,距离码头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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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夕阳如衣般盖在醉趴青年的修长身躯上。
瘦马穿行闹市,忽有一声呦呵:
“卖饼咯~热乎出炉的油麻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欧阳戎醉朦睁眼,翻身下马,摇晃走近,低头打量锅中热雾腾腾的油麻饼。
卖油麻饼的贩夫热情欢迎:“饼尚热乎,贵客食否?”
欧阳戎醺眸注视油麻饼,醉红脸庞,有些许恍惚。
他探出手指,触碰饼身,烫得缩手。
微醒。
“唉唉唉,手不能乱摸!”
欧阳戎收手,环顾四周,闹市喧嚣,令眼中醉醺之色消减不少。
“我到哪里了……”他自语。
“这是檀郎渡啊,您喝大了?”
“檀郎渡吗。”小名檀郎的背匣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怔语:
“檀郎知道,船在前面等,有人在前面等,檀郎得往前走啊,往前看啊,以前不就是这样教阿青的吗……”
打量了下梦喃胡言的背匣青年,卖饼贩夫好奇:
“您这打扮,要远行吧?”
“嗯……”
贩夫好奇:“瞧您样子,认识俺的摊子?难道是以前常客?”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欸这摊子是俺家老头的,上个月俺接替了,您不认识俺倒也正常。
“那您应该清楚,俺家油麻饼可是龙城老字号了,不是檀郎渡这些新来外地商户能比的,以前在彭郎渡那边就声名远扬哩。”
卖饼夫自夸,突然问:
“客人知道俺们县那位勇斗恶霸的治水英雄柳阿山不?就是萝卜县令特意立祀的那位好汉。”
欧阳戎抬起眼皮,朝他颔首。
卖饼夫胸脯拍的砰砰响:“听老头说,这条好汉当初在俺们这儿买过饼哩……咱家的饼,英雄好汉也爱吃,贵客要不要来一块,离开前不尝一尝,太可惜了。”
欧阳戎缓缓抬起脑袋,凝视卖饼贩夫,问:“真的可惜了吗?”
“这当然,万不可带遗憾走!”
大醉初醒的青年长吁胸间一口气,忽然用力点头:
“好啊。”
……
几位檀郎渡的坐班市吏接到消息,赶忙出门。
可在码头外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到某位年轻县令的身影。
“奇怪,大人哪去了?刚刚不是有消息报,大人到了吗,人呢?”
“刚刚好像还有人看到明府来着。”
一位市吏从后方码头泡来,擦汗告诉:
“谢师爷那边也没明府影子,谢师爷已命船只延班,现在就等明府了。”
几位市吏面面相觑,转头在檀郎渡的闹街上,四处搜寻。
某位市吏路过的卖饼摊位上,有贩夫摸了摸怀中的三粒碎银,笑花了脸。
三句话,让客人把饼买光……贩夫霎时间对新渡口卖饼的未来前景感到光明,很有奔头,琢磨着改日立牌,刻个“好汉饼”的招牌上去。
贩夫遥望县城方向,不禁嘀咕:
“咦奇怪,这贵客不是赶船远行吗,怎么埋头啃饼,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