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三十里,一处隐秘之所。
两支身着鸳鸯战袍的队伍在此地休憩,将士们或坐或卧,围着篝火取暖,十二月的大同地界,寒风呼啸,若不是身负皇命,他们真不愿走这一遭。
“卢大人,我已派人进城通传消息,想来魏公公已知晓了我军到达,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孙应元朝面前一皮肤白皙,身材瘦削,三十出头的男子说道,那男子尤为让人注意的是那双铁臂,肌肉横起,似能撼动山岳。
此人正是卢象升,卢建斗!大明的悲情英雄。在大明被清军打破了胆之时,唯有他孤军勇进,不惧一战!最后被清军以数倍兵马围攻,而友军高起潜坐拥六万关宁军,竟不敢增援,导致他战死巨鹿,明失其胆。
如果说孙传庭的死是明亡的结尾,洪承畴降清是明亡的高潮,那卢象升之死便是明亡的开头,从此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再敢主动挑战清军。
他本在大名府任职,可前段时日从京师传来诏书,命他率兵三千奔赴大同,听从魏忠贤,魏公公的号令。
说起这个有些尴尬,当初魏忠贤纵横朝堂,权势正盛,天下官员多俯首为其建生祠之辈,山东巡抚李精白为魏忠贤建立生祠,邀请卢象升来生祠并署名,被卢象升拒绝。他对名声狼藉的魏公公和阉党,十分不屑。
可峰回路转,陛下圣旨白纸黑字,点名要他前来听命,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还不知道来大同干什么,圣旨里没写,只说前来听从魏忠贤号令。
难道是蒙古人有动作,要他领兵来援?看起来也不像啊。
昨日遇到了孙应元的兵马,一问都是奉命去往大同,于是便结伴而行。交谈之下,孙应元这才悄咪咪的告诉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一举荡清大同,张家口一带与后金走私的商贩!
震惊!实在是震惊!卢象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他在大名府任职,从未听说过这事,难怪,难怪陛下要从大名府抽兵!怕是大同这些人,已经陷进去了,让他们带兵去抓贼,怕不是人还没到,贼就没影了。
回过神来之后,他气血上涌,愤懑不已,辽东建奴肆意逞凶,局势艰难,大明江山朝不保夕,正是上下共心,协力据敌之时,想不到这些丧尽天良的商贩,竟敢铤而走险,损大明而肥建奴,我卢建斗誓与尔等不共戴天!
想到这,心中对受魏忠贤的节制也不那么抵触了。
孙应元看着卢象升一声长叹,感慨不已的样子,心中也是暗自点头,自京师来时,陛下亲自召见,告诉他务必办好此事,和他说见到卢象升时,再将此事告知,现在见对方一副忧国忧民之状,陛下没有看错人,这又是个忠君爱国之辈。
或许是怕出了什么差子,卢象升又问道:“魏公公都安排好了吗?会不会有人向这些祸害通风报信,要是被一众贼人走脱了,那可就不妙了。”
孙应元哈哈一笑,让卢象升不必担心:“卢大人放心,锦衣卫为了此事已调查了近一月,这八家贼人背后势力虽盘根错节,可陛下和魏公公也已洞烛其奸,否则何需你我率兵前来?”
卢象升微微点头,确实如此,看来陛下不信任大同巡抚和总兵,从外地调兵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地方官插上一脚。
他正欲还要再言,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名骑士,腰间跨剑,疾驰而来,至他们面前数步,跃下马来。
为首一人孙应元认得,正是天启年间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许显纯!
只见许显纯不卑不亢,朝二人行礼道:“二位大人,魏公公有令,今夜子时行动,封锁大同各门,严禁出入,再由卑职率一支兵马抄了城外贼人仓库,二位大人率兵自东门入城,由锦衣卫田尔耕大人带队协助!”
听得田尔耕三字,卢象升脸色变了变,饶是他远在大名,也听说过这位穷凶极恶的前锦衣卫指挥使,没想到他也来大同了,看来陛下对此事真是视若泰山。
“敢问大人姓名。”卢象升语气十分客气。
许显纯眼神一瞟卢象升,声音冰冷:“锦衣卫许显纯!”
......卢象升说不出话了。
既然许显纯亲自前来,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孙应元拱手道:“听凭魏公公和许大人吩咐。”
卢象升也说道:“卢某愿从魏公公号令!”
嗯,见二人十分配合,许显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可卢象升又提到一个问题:“此事干系重大,难免说贼人不会狗急跳墙,大同城外的兵马......恐怕也得作些安排才是。”
孙应元和许显纯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就是防止有人鼓动大同兵马作乱!这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些商人扎根大同多年,大同的官兵们肯定收了不少好处,要是他们鼓动士卒造乱,还真是个疑难杂症。
“卢大人有什么办法吗?”许显纯问道,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冰冷。
孙应元也看向卢象升,卢象升晒笑一声:“可派一支兵马控制军营。”
可随即他又正色道:“但恐大同士卒不明所以,刀兵相向,引起不必要伤亡。”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至于会有人死?孙应元和许显纯都不在意,没有比抓住这八家不法商贩更重要的事。
许显纯毕竟代表魏忠贤,孙应元和卢象升都等着他做决定。
许显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当即表示同意:“好,那就派一支兵马今夜控制军营。”
卢象升主动说道:“孙将军乃京师派员,身负皇命,自当为陛下捉拿凶犯,不若由卢某率一千兵马前去坐镇,也好把控局面。”
卢象升毕竟是文官,比孙应元这个武将身份高一些,由他去坐镇再好不过。
孙应元没有反对,朝卢象升拱手行礼道:“那便拜托卢大人了。”
就在魏忠贤等人抓紧行动之际,大同城内也并不平静。
范家内堂,范家家主范永斗正危坐于主座之上,右首坐着一位辽东来的“故人”。
范永斗一袭青衫,身材中等,面容瘦削,一双鹰隼般的眼不时闪烁着奸滑的精光,此时他正盯着地板,扶手沉思。
那故人身材宽大,那健壮的身躯似钢敲铁打似的,一瞧就知道不好惹,即使穿着平常大明百姓服饰,也难掩几分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气势。
此人正是隶属满洲正黄旗的牛录章京,巴赖。
他见范永斗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现在我后金啥都缺,大汗又在招兵买马,意对察哈尔部用兵,所以派自己来大同采买物资,输送回国。
可数量太大,涵盖了粮食,铁器,军械,火药,丝绸,范永斗现在还没个准信,他生怕完不成任务,误了大事,回辽东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干脆走到范永斗面前,嚷嚷道:“范家主,能不能行,你倒给个准话啊,只要能行,价钱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