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垂星却在欢呼声里怔怔望着自己的刀锋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刀修,他自然杀过人,还多次越阶战胜过比自己更强的对手,那时候,他心中只觉得畅快,而今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却觉得浑身难受。
尽管以他的实力,杀普通人如同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但杀死同类毕竟不是碾死蚂蚁。
“愣着做撒子!走噻!”东方振天进过许多次尘芥,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对此没太多感触。
“喔。”江垂星收起刀,在她身后下了城墙。
想不通的事情,江垂星通常很快便抛之脑后,然而这回不一样,之后他还要频繁上战场,一想到倘若每打一次仗都会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便觉得浑身刺挠。
于是回到大营之后,他便直奔主帅营帐。
“师叔。”
师玄璎声音微冷:“何事?”
那种细微的陌生感令江垂星怔了一下,但见自家师叔面上与平常无异,便忽略那一瞬的感觉:“我杀了很多人,心里不舒服,但又想不通哪里不舒服。”
师玄璎托腮思索。
难道是因为欺凌弱小?似乎是这样,似乎又不是。
不同环境中会开出截然不同的花,前世的师玄璎从猪圈里爬出来,弱小的、强大的,只要阻碍修行道路,皆是她刀下亡魂,当她强大之后,也不是没有恃强凌弱过。
于她而言,普通人与蚂蚁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死一只蚂蚁,只不过是因为蚂蚁并不在她“食谱”里罢了!
所以,她并不理解江垂星的困惑。
毕竟她前世几乎是达到了修真界巅峰,她面对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弱于自己的人,也习惯了弱肉强食。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在滥杀无辜、伤害弱小。”宴摧见两人皆一脸迷茫,开口道,“普通人弱小,聚在一起却能产生巨大能量,不然,你以为这个世界里大宗师境界的修者为何愿意与普通人保持一种‘互不侵犯’的平衡?倘若你把军队看做一个整体,便会明白他们并不弱小。”
“至于这些人无辜不无辜?他们已经死了,仅仅残留一个虚影,却还会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涌过来阻止你走出这个尘芥,如此,还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好有道理!”江垂星觉得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师玄璎却没这么好打发,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对肖红帆说“天下为公”、“天下大同”,不过是进入杉尘芥之后,阅读这个世界无数书籍得出的结论,当她阅读到这些与自身观念截然不同的理论后,知晓它们讲得是“平等”,恰好正是肖红帆所求,便直接拿来用了,并未深思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师玄璎如今仔细想来,其实打心底并不相信这种理论,“这种‘道’,当真存在?”
那些书籍里面,还有诸如“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之言,虽然还不算完整,却已然能窥见一缕截然不同的“道”。
迄今为止,她只见过羲女的无私。如果普通人都能做到,岂非人人都是神?
她想,莫非这就是杉尘芥里产生新天道的契机?
可……似乎也不对。
这个世界里,哪怕肖红帆是天命将星,也会对瞿帝生出彻骨恨意,抓住时机便会决然反叛。
“我想,会存在。”宴摧笃定道。
“你可知晓肖梦羽为何会死?”宴摧没有等她的回答,继续道,“他当时手握瞿国大半兵权,若不愿引颈就戮,今日瞿国未必姓瞿。”
“听闻他们年轻时曾发下创造盛世的宏愿,彼时肖梦羽还相信瞿帝不忘初心,认为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会阻碍那个盛世的到来,因此才会束手就擒。肖梦羽或许天真,却并不愚忠,他选择死亡,非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为理想而死。”
肖梦羽错就错在,过于赤忱,信错了人。
“倘若天下有无数人都肯为了同一个理想和信仰牺牲,那个‘道’就会存在。”宴摧忽然问她,“你有理想吗?”
师玄璎并没有被他说服,但闻言毫不犹豫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