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烁下朝归来,径直来了将军府。
周卿颜在书房伏案作画,桌案与窗外的腊梅相对,点点梅花瓣随风潜入书房,落在画中人的眉心之上。
安烁一只把手里的炙牛肉放在了他靠窗的桌案上,另一只手一撑窗沿,便翻了上去坐下,一条腿垂在外面,一条腿却在窗沿上屈起,瞟了一眼周卿颜俊朗的侧脸。
愣怔半晌,安烁的眼光才转移到画上。画中人栩栩如生,一眼便看出来是白婆婆。只是眉心的一点红,让她看起来年轻许多,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充斥着安烁的思绪。
难道是我太想念云攸,为何看一个老婆子的画像,会想起她?安烁双手握拳,指甲嵌入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却依然被云攸的身影包裹着,缠绕着,随之而来的,是扼住喉咙一般的窒息感。
安烁凝视着窗外的梅花,想起曾居冷宫时,与云攸在海棠树下荡秋千的情景。
想起她为他煎药调理身子,为他缝补衣衫,将他荒芜的院子变成花圃,了无生趣的日子变得有声有色……
云攸的笑是安烁晦暗人生中的一束光,当他以为黑暗将要散去,阳光普照的人生即将降临时,云攸的离去,再一次将他推入深渊。
但这一次,他绝不在阴暗里爬行。
他肩负着照顾周卿颜的责任,唯有手执权势,方能守护身边的人。
天知道,他的痛不逊周卿颜的痛。
但,周卿颜不知他的丧妻之痛,他亦不知周卿颜的“丧妻”之痛。
周卿颜埋头作画,安烁恍惚间发现他的鬓角添了几缕白发。
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
安烁伸手欲拿过手炉,却被周卿颜拂袖扫下桌案。
“砰”一声,手炉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爷的心如此冷,恐怕这手炉也暖不了一星半点。”周卿颜话带讥讽,脸上似有愠色。
安烁顿时明白,周卿颜是因为昨日他不去接白姑娘而气恼。
安烁翻过窗沿,跃进书房,在周卿颜身后来回踱步,忿忿不平道:“周卿颜,你个没良心的,昨夜你犯病危在旦夕,是谁彻夜守着,为你沐濯更衣,为你拭汗拭泪,喂你吃药喝水……”
“别说了!”周卿颜放下毛笔,端起画纸轻轻吹了几下。
“我偏要说,我只是想救你,想要你活着,我顾不上不相干的人,有错吗?”安烁直勾勾盯着周卿颜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
安烁无辜的样子,楚楚可怜,周卿颜很吃他这一套!
周卿颜愠色消散,将画好的一叠画像递给安烁,安慰道:“你没错,是我的错,当务之急是先寻回白姑娘。”
西市的济世堂,是整个皇城里最大的医馆。五开间敞亮高阔的大堂里,中间是整排一人高的乌漆柜台。
柜台后的墙上满满地竖着偌大的药柜,从地上一直伸展到二层楼上的屋顶处,药柜上面琳琅满目的一排排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用铜牌镌刻着药材的名字。
大堂里扑鼻都是药材略带苦味的清香,堂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云攸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米白色的帐幔,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云罗绸被褥铺于身下,柔软丝滑舒适无比。
香炉里飘来紫檀香,榻边便是窗。云攸心里憋闷,艰难坐起打开窗,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木桥,竹枝轻摇,腊梅添香。
这里可比将军府还要气派。
云攸全身裹着白纱,外罩一层半透明的纱袍,周身无一处血迹,可见包扎者的用心。
云攸披着云纹锦被,左臂撑着窗沿,望着窗外一抹身影,仙气萦绕,身姿卓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