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小妹。
想起抱子坞送少女上山成亲的陋习,这个叫做“小妹”的人,是不是也被送到了这里呢?
而且她的后半句很耐人寻味,不要去河边玩。
南初七若有所思,“姊妹俩,小妹出事了,那姐姐呢?”
姜云清摇摇头。
越往深处走,他们就被野宅入神得更严重,到最后只剩下那个不断喊着“小妹”的声音,诡异至极。
不知从何开始,原本破烂不堪的野宅竟也变新了,甚至,姜云清抬头还能看到抱子坞明媚的天空。
就像当初九里给唐沂看林愿景的记忆一样,姜云清觉得,他们现在应该进入了某个人的过去。
屋子里突然跑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她直接穿过两人的身子,确实是记忆。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更年长的女孩追了出来,她便嬉笑着赶紧跑开。
“小妹,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少女一把抱住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在姐姐怀里挣扎了一会,笑得很是开心。少女把她带到井边,提上一桶水,细心为妹妹擦脸洗手。
“我们待会去哪里玩呀?”少女摘去小妹的发绳,又替她扎了个更可爱的小揪揪,把人在手里转来转去的,眼睛里满满的欢喜。
那少女就坐在院中陪小妹玩,屋里赫然爆出一声男人的怒骂:“怎么又是女儿?!这都已经是第四个了!我娶你可不是让你净生这些赔钱货的!”
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摔坏声,少女给小妹唱歌谣的声音也愈大了,她捂住妹妹的耳朵,对妹妹说:“小妹先上山去善财庙吧。”
“那招娣你呢?”
招娣笑着说:“我待会就来。”
告别蹦蹦跳跳的小妹后,刚才那间屋子走出一个女人,被丈夫辱骂的怒火无地发泄,扯着招娣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骂:“你个赔钱货!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偏偏生了你?”
姜云清想上去阻止,可是等临近了,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摸不着那里的人。
这是招娣的记忆,他改变不了的。
招娣的脑袋撞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她看到里面的婴尸竟也没有害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刚出生就被爹选择呛死的妹妹。
抱子坞重男轻女的思想深根蒂固,母亲终日被婆婆毒骂,爹对她也不好,她没有可以发泄的人,只好把错全推给了招娣。
一连四胎都是女孩,母亲也怨,怨自己为什么生不了儿子。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求善财娘子都没用,爹对母亲彻底失望,打算在这几年娶一个小妾回来。
招娣是家中的老二,她还有个病弱的姐姐,所以娘就经常打她。
她已经对自己的现状麻木了,让母亲撒完气后,她把身上的伤痕掩盖住,才跑去善财庙找小妹。基本上只要家里有什么大事,两人就上山躲避风头,虽然事后总会被拖回去打一顿,但她不想让妹妹看到这些。
布满香灰的善财庙承载了太多姐妹俩的时光,那是招娣为小妹营造的童年。
尽管这个童年,让她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
画面一转,跟随着招娣尘封多年的记忆,二人也再次看到了那座被镶嵌在石墙里的神像。
招娣和小妹在庙里玩起了瞎子摸鱼的游戏,小妹经不住气,总被她抓住,她们笑着滚作一团,所有不开心的事在这里都可以抛到脑后,招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姜云清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小妹额间的红点,道:“我们进庙碰见的那个姑娘,和她好像啊。”
南初七眯了眼,“所以招娣真是善财娘子?”
可惜他的问题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两人站在原地继续看下去。
“小妹,听说今天镇上有人成亲,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去看,去看!”
大概是镇上哪位富贵小姐出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在抱子坞是极有面子的。招娣特别羡慕那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凤冠霞帔多好看啊,可是如果要嫁人的话,她一点也不羡慕。从一个囚笼逃到另一个囚笼,那是不会开心的。
招娣的记忆历历在目,以她的角度来看,整座小镇都太压抑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姑娘,她的人生和她的家庭一样腐烂,小妹就是她唯一的慰藉,她不想让妹妹变成她。
招娣的母亲总是上山求子,无一例外,神明好像没有理会她的愿望。
终于,当家里嫁进一个新的姨娘时,母亲死了。
当时招娣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编织手链,听到这个噩耗,心情竟然格外平静。生死这件事,没有人能够左右的,就和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有的人就永远地留在昨天了。
她想啊,小妹才这么大就没了娘,以后该怎么办呢?
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招娣低下脑袋,突然落了几滴泪水。那她呢?那也是她的娘,她该怎么办?
招娣哭得很凶,终于止不住了,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新嫁来的姨娘嫌她坐在这里晦气,气势汹汹地往屋外泼了盆水,要把她赶走。
“哭什么?你个赔钱货!”
很多人都对她说过这句话,包括她的父母,她的亲人,她的邻居。
屋里是赶来祝贺爹爹再婚的宾客,隔着一座院子,那是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招娣坐在门外,独守着她自己的天地。
就在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无尽的悲伤包围了她。
她这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善意的。
他们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