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清亦像这支箭。南初七知道当自己拉开无弦的弓后,定能一鸣惊人。
但他依旧是按照南初七所指的方向前行,南初七不该对准前方,那里太近了,还不够远。
上面是没有尽头的旋转阶梯,不知道他们爬了多久,往下看竟也看不见平地,只有恶灵闪烁着犀利的寒光,眼中印的全是那片血色。
南初七跟着姜云清慢慢走,因为他这一番话,让高塔的杀身之噩变得不一样了。
在鬼街时,他说牵着好,别走丢。
但现在,南初七的声音就在身后,他说:
“大胆地走,为自己活一次。”
纵使一柸黄土,一身白骨,这天下他也要走下去;如果走不到,那他就停下来,多看看身边的人。
所幸南初七真的在一直跟着他。
“哥哥别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见你。”
姜云清早已不记得自己闯了多少层,杀了多少恶灵,南初七始终离他几步远,却从没有和他并行过。
因为这是姜云清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南初七看着前面的人,突然好想说声谢谢。
“你想谢我什么?”
南初七说他要谢很多,谢姜云清允许他进入往后的人生,也谢他陪伴了自己这么久。
“我们认识才几个月。”
“不是的,有十几年了。”
南初七记得姜云清的小名,他便喊晚晚啊。
“真的很少和晚晚说声谢谢,因为我觉得太过于正式。但是我想谢谢你——”
在这条独行的路上,有个人的声音温柔到让他能够对抗风雪,让他大多时候都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
他还说,希望我们时时见面,时时惦记。
姜云清终于回头,他吐出胸中一股浊气,这时候似乎要拥抱一下才说得通,但他只是站着,没有动身。
南初七让他去更远的地方,又何尝不是姜云清一直想要的。
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南初七都替他安排好了。
姜云清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南初七,喜欢不该是配不配,这份爱意是他应得的,因为他也会真诚地对南初七好。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救自己于水火之间。
那把琴又传来悠扬的旋律,姜云清抬起脑袋,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竟依旧望不到最高层。
他们往上走了多久?
这些恶灵出现得很不应景,就算是障眼术,为什么会选邪祟镇楼呢?
记得在鬼街抢夺神明信物时,那里的东西都是准备摧毁无弦弓的,现在他们还没有见到瑶琴,就已经走不上去了。
不是走不上去,是压根走不到头。
温润的乐声和阴森的嚎叫形成鲜明对比,恶灵在阻挠他们找不到琴,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姜云清很确定这把琴就在身边。
对啊,就是障眼术。
姜云清眼底的眸光微转,好像点起了一道火,兴奋感瞬间充斥了全身,但内心绷得很紧。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只有一次机会,能不能成功,也就看这个了。
他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腾空之后,从高塔坠落而下的过程不太好受,姜云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风声簌簌,可周身出现了一片绚烂的光幕,他没有靠听觉,因为乐声始终存在于他的心里。
说实在的,跳楼真是个特别疯狂的举动。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不异于当时和南初七乘坐“初云号”的刺激。
姜云清坠落的时间也过去了很久,随着光幕越来越明朗,底下有声音在呼唤他,不是瑶琴,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说了两句话:
“来了?”
“来了。”
一句是问候,一句是确认。
在这座高塔中唤醒尘封记忆,他迎接等候多年的后人。
所以徐乐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乐修出身,大概两袖清风,雅致以极。
确实,寄春君在高山上行完一曲,收琴时,琴上正好落了朵似白非白的绿萼梅,从此成为一段佳话。
但姜云清落地之后,看见的是穿着蓑衣胡子拉碴的徐景梧。
如此不修边幅,竟也是乐修。
徐景梧满身豪情,江山一笑从不弯腰,他要传承道义,因此创立三花庭。亦狂亦侠亦温文,指的就是他。
这位乐师笑着朝姜云清招手,不知道南初七和唐沂有没有见过另外两位先祖,反正姜云清是已经见到了。
感触颇多,他无法用言语表达。
徐景梧比姜云清更要喜悦,生命相承,居然真的等到这个人了。
“上善若水啊!”
他的笑声混入乐曲中早已分不清,他在感慨,在激动,因为他看见的是自身道义的延续,非湘潭徐氏可以做到的。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玉骨便交给你了。”徐景梧把瑶琴放到姜云清手上,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姜云清俯身以双手接过玉骨,像师父交于徒弟重任一般,神奇的是,他的指尖才刚刚触上瑶琴,琴身就突然有了活力。原本漆黑的玉骨显现出白梅纹,甚至还不用他拨动,琴弦自主发出了铮的一声。
徐景梧的神迹被风吹散,三千白梅弹指刹那,但他的笑声荡气回肠,是他在说:
“立身处世,无愧于心即可。”
尘世的暴雨无眼,但既然随清风而来,那就让世间留下自己的足迹,即便万丈深渊,走过去也是前程万里。
你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