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鬼是在三叔公的丧葬上,龙逐把棺材掀翻后,他却看见上面还坐着一个三叔公,只不过直眉瞪眼,脸色铁青。
这是生气了。
因此可以称是三叔公对他不尊长辈、不尊死者的惩罚,一辈子都要面对这些,的确够呛。
付清乐不喜不悲,更不叫那些阴间玩意儿知晓他能看见,他自己倒也忘了,原本正常的世界该是什么样。
这……反正迟早要入土,就当提前适应。
但他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总有希望降临,至纯至善者可不受邪祟影响,是在黑暗中只能看见这么一个人,所以谁最干净他就喜欢谁。
哗啦——
南海之外有鲛人一族,据传貌美善歌,泣泪能成珠。当她浮出水面时,鳞片在太阳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更像一道弯曲的光绸,慷慨又虔诚地献上自己最珍贵的秘密。
她跳跃着,那条明艳丽人的鱼尾朝天洒出水珠,再猛地钻入,靠近了这艘小船,而波纹却随风散开到很远的地方。船上的付清乐侧头去看,方才不过是昙花一现,可他双眼倏地发亮,仿佛阴霾尽数消散,立马挣扎着起身,且一时激动过头,险些跌进海里。
天裕便上前轻握住他的手,本该是双腿的部分却生着一条鱼尾,在海面下显得如此美妙神圣。付清乐万般不敢相信,也生怕会亵渎,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口:“真的是你!”
运如潮水有涨有落,当付清乐运势转衰、穷途末路之际,她就跨越整座大海,让超然物外变成现实,在这一刻牵起他,终于情意圆满。
幸好,付清乐也不愿放开自己的手。
他们真的重逢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天裕纵身一跃入了他的世界,却不是归人,是过客。
天裕曾在秘境问他知不知道海神的传说,这句话的后续是,海神将会永远加护她的信徒,在逝去的每个日夜里,她都会为他祷告。
它像群星,横贯了付清乐的整片灵魂,神明保佑他一路坦荡,于是众生苦难,皆不可近。
如果以后,付清乐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了,那就请记住这次。
付清乐的目光在天裕身上停留,他略微弯腰,好似准备随时跟她走,直到沉入大海最深处,直到灵魂已经安息,也要奉上他全部的心和信仰。
“你可是让我,夜夜烟波得意眠。”
“你也是我的南海明珠。”
起初悱恻缠绵久久难忘,但有幸得过这么一回奇遇,两人的命运有过交织,那便足够了。
乔晚琼伸了脑袋过来,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是不是错觉,二人之间好像真的有条无形的线,让眼神流转,疯狂地翻涌着情丝。
如果不是他非要开口:“我怎么就没有过秘境的奇遇?”
付清乐别开乔晚琼的手,“你挡住我了。”
乔晚琼哼了一声,拿起衣服重新盖上脑袋,眼不见为净。
请求鲛人的亲吻,可以得到水下呼吸的能力,不过往往美好的事物背后都隐藏着代价,它们用歌声引诱海上每一个贪婪的人,抵挡不住诱惑的船民会被拖下船淹死,紧接着再吃掉。
但有时候,也可能是另一种结局。
“记住我说过的话。”
“哪一句?”
“每一句都行。”
天裕仰起头,付清乐忽感唇上多了海水的咸湿,以及一片柔软,如轻羽划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传达了无声的欲望。他问:“你要带我走吗?”
“我带你走,你的朋友还在岛上等你。”
付清乐被拖下水的那一刻,不忘记拉上乔晚琼一起。天裕的鱼鳞在水下更加华丽,又千变万化,闪烁着珊瑚的形状。因乔晚琼不能呼吸,她就给他做了个气圈,随后带着两人破开海水的阻力,一路朝千岩岛极速前进。
天裕没有直接送他们去岸边,那巨兽已经苏醒,只怕贸然上前会遭遇不测,所以她把他们带到了龙眼底部。
付清乐甩开身上的厚重,又拉乔晚琼上来。他没问天裕为什么不一起走,或许二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人就只适合存在于回忆里,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龙眼底部别有洞天,天裕浮出水面,指着其中一条路说:“人的贪心会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你进去之后,所有的路都一样,如果想要尽快找到鬼泣,相同的路就请直走,不对的路就请回头。”
付清乐来不及搞清楚鬼泣是谁,不对的路又是何意,他们的头顶在隐隐震动,钟乳石一根接着一根地坠落,天裕没法久留,只能潜入水下避难。付清乐也怕她会出事,让她赶紧离开,又说:“我会小心的!”
说罢,便拽着乔晚琼冲向了天裕指明的小路。
身后轰然一声,洞口瞬间被巨石掩埋,其势犹如龙威虎震,波及范围甚远,并且还在逐渐增强,直到整座岛屿彻底颠覆。所幸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许的心悸,特别是乔晚琼,很没有出息的腿软了。
啪嗒——
付清乐点燃火符,为黑暗的洞穴带来一丝光亮和慰藉。他伸手拉起身旁腿软的乔晚琼,有天裕的提醒在先,他不得不警惕周围,尽管这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山洞内壁。
他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视线里所有阻隔全都不见,当真透过一层层墙面看到了不少奇怪的东西。仿佛环绕他的是数不尽的红色光路,错综复杂地攀附在山壁上,再蔓延至很远很远,连他也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会有路可以起伏蠕动,就像有着生命的活物一般?
付清乐心下一紧,他明白了,岛屿就是一个巨大的身躯,这些路都是筋脉!
所以他们正处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毛骨悚然。
即便情况十足骇人,但该闯的还是要闯,继蛇之后又一个值得付清乐害怕的东西,他硬着头皮上吧!
相同的路直走,不对的路回头。
可能真是在恐吓绝境中智商上涨,又或者是单纯的想碰运气,付清乐没来得及问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他就靠自己的理解,用火符对照山洞的每一处,数他们到底经过了多少石头和小水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条路完全一样,走,走!”
“上条路有长满青苔的石墙吗?快退,快退!”
正所谓一个人不敢,两个人胆大,就连乔晚琼,也在付清乐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逐渐适应了呢。
因为一路走来无事发生,乔晚琼还有点小小的失落,毕竟他的神经高度紧张,总想找点事情做。
反观付清乐,在无数条路之间反复进退后,已经失去了他原本的理智,全凭肌肉记忆,一进来就是——
看头顶!
看墙壁!
看脚底!
相同的路直走,不对的路回头。
所以这也不能完全怪乔晚琼,确实有点无聊了。
他扯扯付清乐的衣袖,“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无视这句话,就一个劲猛冲,会发生什么?”
不多时,山洞里除了撞裂声,就是付清乐撕扯着喉咙大喊:“我恨你!!”
他们究竟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另一边最先进入千岩岛的姜云清都感受到了。
可他无暇顾及,因他误闯的山洞中央有座幽深的蛇坑,遍地都是碎成肉块的身躯,周围诡异的红光宛若修罗战场,这里显然是发生了一场恶斗。
“把琴给我!把琴给我!”那血水里隐隐约约混着一张拉长了的蛇脸,似怨灵一般来势汹汹,又如海啸般涌起。仅姜云清回头的瞬间,他就被劈头盖脸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