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冷洒下一片银白。
村口,李长夜策马而立,眼神扫过四周。
此村地形是一片探入浔江的半岛,李长夜自北向南而来,立马之处正是村子最高处,左右都是山岗,向前是一片三面临江的开阔平地,小道缓缓而下直抵江边,构成了这村子的中线,两边各自数百间屋舍鳞次栉比:,
不多时,熊百户领大队人马看来,见村中灯火点点,一片静谧,喜道:“袁逆家人,多半还在,李老弟,你来指挥?”
李长夜摆手笑道:“小弟初学乍练,正要同大哥多多学习。”
熊百户本来也只客气一句,闻言点了点头,抹起袖子道:“龚都,你引十个人镇守在此,刘喜,你带余下兄弟,左右绕行围了这村,凡路口及码头船只,一并使人看住,若有人私逃,立即拿下,总之宁杀满村、不纵一人。”
龚都、刘喜,乃是他部下总旗,当即抱拳领命,引着江西锦衣卫去了。
熊百户将手一引:“李老弟,我们直奔袁逆宅邸可也!”
李长夜暗自点头,江西锦衣卫算是本地兵马,他们京城来的乃是客师,客师拿人抄家、本地兵马引路布防,熊百户这般安排,一来尽显无私,二来少沾因果,便是将来有袁氏遗党要报仇,他也能一推六二五,撇个干干净净。
当下两人并辔前行,后面一干京都锦衣卫,纷纷取出折叠的灯笼,打开点燃,明火执仗奔入村中,马蹄铮铮,顿时满村狗儿都吠叫起来,有的村民拉开窗户一看,见是缇骑大至,惊得满面煞白,连忙关窗闭户,不敢稍出声响。
锦衣卫也不理会,直抵村左最大一间宅邸,门楣上悬挂匾额,书着“袁府”二字。
说是最大,其实也不过十余间屋舍,半砖半木,半旧半新,便同乡中寻常小地主所住一般。
熊百户见了一呆,疑声道:“袁逆……官至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权倾北疆,堂堂正二品的大官儿,家中怎会如此、如此、如此……”
如此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李长夜见那大门左右悬着槛联,看不清写的什么,回头取个灯笼,下马上前照去,熊百户忍不住念道:“主恩天地重,臣遇古今稀……这个、这个袁逆……”
李长夜暗叹口气,上前叩门,不多时,大门拉开,一个老仆打眼一看,颤巍巍回身便跑,高叫道:“祸事了,祸事了,锦衣卫上门了!”
李长夜喝道:“张永顺,带你的人去堵住后门,王强赵凌,带人守住左右围墙。”
他所叫几人,都是手下小旗。
锦衣卫中制度,百户所一百一十二人,小旗十名,各管十个力士,总旗两名,各管五名小旗。
那三个小旗纷纷抱拳,各自领人去了。
只是此前同妖廷妖人一战,本来二百二十多名锦衣卫,折了近百,这些小旗麾下或是三五人,或是五七人,也都不满建。
李长夜派出三队人围了袁府,自领余下人马,径直自大门来到前堂,锦衣卫便要涌入后宅那人,李长夜挥手止住,气提丹田,高声道:“在下锦衣卫百户李长夜,奉旨抄查袁府,并捉拿袁崇焕家人交付有司处置,请府中诸人,速速来至前堂,以免冲撞无礼。”
他这一番话说出,声音清越,传出至少一二里地。
熊百户不由微露惊诧,心道:此子内力,竟是比我所想还要高。
便见李长夜冲他一笑,低声道:“袁崇焕虽犯大罪,这几年所杀建奴却也不少,我们虽奉旨查抄,却没必要苛刻太过,不知熊大哥以为然否?”
此刻乃是夜晚,大多人都已入眠,李长夜若不喊这一嗓子,任由锦衣卫入宅,难免有妇女衣不蔽体,袁家最后一点尊严也要彻底扫地。
熊百户神情微动,拉着李长夜走去一边,低声道:“袁逆的案子,是圣上亲自过问,兄弟,你我乃是皇家鹰犬,圣上之所指,我辈之所向,万万不可对此人有所同情……”
李长夜点头道:“熊大哥,去岁后金入关,京都遭劫,皆因袁崇华擅杀毛文龙而起,小弟不觉此人真个无错,只是怜其也曾为国力战,欲替他家女眷保留一份体面罢了。”
熊百户勉强点了点头,正色道:“老弟,总之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犯不上为了一丝仁心,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李长夜微微点头,这是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走进堂中,男女老少均有,一个个穿白挂孝,满面凄苦。
李长夜扫了一眼,冷然道:“袁崇焕的家属,这里都到齐了么?”
便见一个中年汉子走出一步,苦着脸抱拳道:“启禀大人,罪人崇焕之弟袁崇煜,如今我家老母、兄弟妻儿都在此间,唯有嫂子黄氏,带着吾侄兆基居住于屋后飞鼠岩佛堂中,日夜念经为家兄赎罪。”
说话间眼光向人群扫去,忽然惊叫道:“咦?袁天赦怎么不在?你们谁看见了袁天赦?”
一个老奴答道:“二老爷,约莫一个时辰前,天赦说他心里不安,要去看看大夫人和少爷……”
熊百户厉声喝道:“这个袁天赦是什么人?”
袁崇煜连忙道:“此人是吾兄前几年回乡养病时,从宁远带回的仆人,因他会些武艺,故此留在家中做个护院。”
李长夜道:“既然如此,你等众人且在堂中,熊大哥,你领人抄查此间宅邸,我带人去飞鼠岩。”
熊百户摇头道:“抄查宅邸,让彭安、史文去做,你我带十人,让袁家派人引路,速速去请他家夫人、公子回来。”
李长夜果断应下:“便是如此!”
彭安、史文乃是李长夜麾下总旗,闻言留了几人在堂中看守袁家主人家仆,其余人如狼似虎扑向各屋,李长夜让袁崇煜派了个年轻小厮引路,同熊百户及十个锦衣卫匆匆穿出后门,见屋后一座矮山,几人拾阶而上,到得一处小小佛堂,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熊百户须发皆竖,拽过小厮喝道:“这山上还有什么地方可藏人?”
小厮吓得手脚酥软,勉强指着后面道:“这条小道去山后,有一处观景石台。”
熊百户一把推开他,大步当先,顺着石径绕去山后,果然是一片石台,一个中年妇人爬上台边石栏,颤颤巍巍站起。
熊百户叫道:“袁夫人?快请下来,有话好说。”
那妇人回头,冷冷一笑,摇头道:“亡夫为国家剖肝沥胆,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落得一剐,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乃督师夫人,岂可落入小人之手,坏了夫君英名。”
说罢涌身一跳,熊百户大叫一声,飞身掠去,哪里来及?眼睁睁望着袁夫人投于浔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