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恍惚,不敢多言,但本着与他争辩的本能,十分顺嘴的脱口便道“我怎么能判断的出箭射向哪里。”
他没有理会,只是认真道,“生命宝贵,该当求生,而非求死。”
心里突然一紧,玩世不恭并不在意的态度收回,不觉吐出了“对不起”三字。那些深植心底的记忆,做错的事情,受伤的自己,奶奶带着关心与责备的面容涌入脑海,是控制不住的思念。难耐想哭的冲动,瘪了瘪嘴将刚要涌上眼眶的泪水压了下去,咬着后槽牙不能再发一言。
陆寒煜默了默。
不久大夫来了,陆寒煜似乎觉得方才太过严肃,在我心不在焉回答大夫感觉还好后,恢复日常打趣,对大夫道“本来便不聪明,又伤在头上,大夫您还是仔细检查一下脑袋。”
我心里想着事情,翻滚热烈,并没有反驳回去。大夫走后,陆寒煜许是觉得我现在这幅安静的模样有些反常,站在床边看了看,又道“罢了,方才也是我言重了。你可要先躺一会儿,或是坐车回府,春凝自会被照顾好,你不用挂心。”
说完便看我等我的意思,胸腔翻滚的热浪难以压制,我不敢松开牙关,忍着眼泪讷讷点头。他扶我躺下,见我呆滞忍耐,皱着眉头试了试我的额头,讲道“你要有不舒服就说出来,嗯?”
嘴巴颤了颤,“你好像我奶奶……”说着眼泪咕噜咕噜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眼泪无声,流的凶猛。陆寒煜吓了一吓,摇摇头“果真还是请大夫再看看。”说完便追大夫去了。
四天后。
我拿着一把干草,一边喂马,又悄悄转头向操场中央看了一看。陆寒煜正与将士们对练,他素来与营里将士相处的极好,当真是亲兄弟一般,营里众人也信服他。
这是那日之后我第二次来营,那天情绪不稳定,人也不清醒,不免做了些丢人的事情,事后自是十分懊悔,无颜面对,总是无法直视陆寒煜,虽说这不能怪罪于他,但总归是心情挫败偏不想见他,但凡他出现的地方便绕路走了,好在他也不主动理我,对于我的回避,视而不见不甚在意,旁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转过了头,摇摇脑袋,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总之,我虽然掉了几滴眼泪,但也绝不是就甘处下风了。摸摸开心,拿了一把干草喂给它,开心扭了扭身子,我以为它是吃的满足,便又抓了些干草。递到开心嘴边时,它却用脑袋顶了顶,拒绝了。往桶里去看,原来不经意间已将后面两匹马的粮食给开心吃光了。
赶紧道“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心情稍好了一些,拍拍手又去马房抓了些干草拎来。
喂着马儿。陆寒煜的声音在身后猛的响起,吓得人哆嗦了一下,险些将手里的干草扔掉。
他复又讲了一遍“嫣儿请了法师,这些交给老金他们,先回府吧。”
“啊...现在吗?”我道。
陆寒煜一点头。
于是将干草放入马槽,拍拍手上草屑,去屋里简单清洗一番便乘车回了陆府。
近来陆府像是撞了霉运,先是祖母病的突然,后春凝遭人暗箭,没出两天,陆晏夫妇寺里上香回来,在下山时被人一撞,陆晏为拉住南安郡主,反倒自己从小坡上摔了下去,摔坏了腿,当日夜间,赵京嫣院子的后墙倒塌,一系列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来。府里人议论纷纷,赵京嫣觉得府里有邪祟作怪,便请了个道士特来查看一番。
到府里时,众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只见一个穿着颇有艺术感的胡子邋遢的道士坐于院内莲花座上正默念着什么。我走到众人后头,一同看着。
不明所以看了片刻,小六靠近了些,低声讲道“我还以为这二夫人请来什么厉害人物要大家都在场,原来是个骗子。”
“哦,怎么?”
“后街卖鱼的刘嫂您可知道?”
“就是给咱们府里送鱼的那个?”
“对就是她。”小六笑了一下,小声继续解释下去“刘嫂有三个楞头儿子,但她呢又希望老刘家能出个文曲星,去年年初碰上这道士,说是只要交上三十两银子,他跟天上星君求个庇佑,定有一子能高中状元。说的是天花乱坠,刘嫂信了邪,果真拿出大半年积蓄,又另花了三两银子犒劳这臭道士,结果年终放榜,仨儿子连榜单都没进”小六说道这里,嘿嘿笑了起来,又道“气的刘嫂不行,拿着杀鱼刀追了这道士半条小御街,结果被他跑了,这半年来日日打听着道士下落,可是街坊四邻都知道的事情,没想今儿个被咱们请来了!我瞧这长辈们敬重他的很,便且先看看他怎么说罢。”
打量着这道士,点点头“这道士瞧着有点儿江湖术士的意思,确实也不像个正经道士哈。”
“他自称一灯大师座下底子,在他仙去后游历人间,已得一灯大师真传,却非佛非道,只做天神的传话人。”
“一灯大师不是个和尚吗?”我问。
“是,这道士曾在和尚庙里呆过,名号净白,只是后来一灯大师见他心不清净难以教导,便将他逐了出去。他偷了寺里命牌,打着一灯大师民间弟子的旗号行些坑骗之事,不久一灯大师去世,也没人求证,他四处行骗,自然总会有人上当,猜的准了呢,也总会有人觉得他通神。”
看着场中极其投入的道士,点头啧声道“他这的确装的高深,瞧着还得颂念好一会儿呢。”
方说完,听得道士铿锵大喊“妖孽!”
院内本是静悄悄,道士声音陡然一出,吓得众人震了一下,我瞧陆寒煜也不能幸免,在后面笑的乐不可支。
赵京嫣忙不迭问道“大师,怎么样了?府内当真有妖邪作祟?”
“落水鬼转世,邪气甚重啊。”道士捋着胡子道。
我侧头对小六道“小六,去将卖鱼的刘嫂请来。”
小六明白我的意思,一笑道“是。”
陆寒煜娘正问道士“大师何意,可否细说?”
道士从莲花座上下来,道“府内阳刚之气旺盛,寻常妖邪自是不敢作怪。只是贫道观天,近来妖星地位上升不受压制,这才导致其妖邪之气外泄,从而冲撞了府内妇人。”
“大师可否明言,妖星何在?”陆寒煜娘道。
“此妖性阴,落水而死,常居于北……”道士往我院子那处指了指。
“那是……姐姐的住处?!”赵京嫣惊道“姐姐的确因落水病过一场,大师是说那妖祟附在姐姐身上?”
“正是此意。”
“姐姐自落水之后的确性情大变,从前的事也记不清了,原来竟是妖邪作祟。”
“那……那可有解法?还望大师快快为儿媳祛除邪祟,还陆府平安。”陆寒煜娘忙道。
道士点了点头“我这就做法。”说着又烧符又耍剑的摆弄了一遭,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去!”,道士静止片刻后摇了摇头,“这妖气甚重……贫道无法将其祛除……”
“求大师再想想法子!”赵京嫣道。
“依贫道看来,唯一之计便是将这位夫人送去庙庵修行,待十年之后,妖气或可净化。若是仍居于府中,怕府内还是得不了安宁呐!”道士捋着胡子叹道。
陆晏夫妇两两相觑,赵京嫣也甚是为难的看看我又看看陆寒煜。陆寒煜没什么反应,站在那里看着我。
道士又开口出言相劝,什么十年之后再回来,我若不走陆府倒霉之类的话。
我笑了一声,不耐烦伸手喊停道士“哎哎哎,大哥你先停一下啦。”
道士住口看我。
我道“这位大哥,你凭什么说府里有妖祟,又凭什么说妖祟就在我身上?这大白天的还来个妖星,白天你都能看见星星呀!你咋这么厉害嘞?”
“琛儿,不可无礼。”陆寒煜娘柔声道。
道士向前几步,不服道“小娘子,贫道即可通天,自然知道些寻常人不能知道的事情。若是你们也可与天交流,那也不需要贫道了。”
“那道长方才与天上哪位神仙交流了?能不能让他跟我们也说几句?我正有个问题想请教神仙呢。”
“天尊自然不能与尔等凡人直接交流,你有什么问题,只由我帮你转达一声,天尊要不要回答,便看他心情了。”
“那您问问他,有没有欺师灭祖的妖邪,若有,该长什么样子?”我道。
那道士没反应过我话里的不善,只道“稍等。”闭上眼睛嘀咕一会儿,又睁眼道“天尊说此处并无此类妖邪,夫人可以放心。”
“没有吗?我觉得不对哎,那你问问一灯大师,他是你人间的师傅,定然知道欺师灭祖的人长什么样子。”我一脸无辜道。
道士听到一灯大师的名号,身子僵了一下,“先师已去,贫道承其遗志,救赎世人,却并不能事事完满,实是无颜面对先师。”
“道长即信天神,便也想想天上的一灯大师也有些话要对你说呢。你瞧,他在这儿呢!”我指了指上方,这道士倒真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了看。然后手指向下滑动,快到自己时大力颤动了下身子。遂闭上眼睛,装作懵懂初醒的样子,睁眼时换了个敲击木鱼的姿势,冷眼看向道士,严肃道“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