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搂着柏清玄,哭得稀里哗啦,就差喊娘了。
蓝昊天早消失在深沉夜色里,几下翻跃跳出柏府院墙。
“这小子,为何一定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他心里乱成一团,既不安又难过。
柏府门前密密麻麻的细作和刺客,仍旧徘徊在原地。可目下他整个灵魂都在咆哮,离开这里,逃离这里!
他不敢再看那人一眼,明明他做错了,可自己却丝毫不敢恨他。
不对,是他害死爹爹的!
边城大门上悬着的四颗头颅,将军府大门外挂着的三具尸体,都是拜他所赐!
他不能原谅那小子,他不允许自己原谅那小子!
* *
杜仲给柏清玄上好药后,帮他盖上不那么压身子的鸭绒被。
“公子,大夫说了,”杜仲掖好被角,面带怜色地看着床上那人,“您这伤至少七天不能动弹,明日一大早奴才就叫小厮去宫里帮您请假。”
柏清玄趴在床上,面色苍白,背后和脑中的剧痛同时传来,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杜仲见他不答话,心知他难受得不行,便转口道:“公子,天不早了,您先休息吧!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您叫一声就是。”
“嗯……”
柏清玄微微动了动下巴,合上眼皮。
叔公们说的没错,若是其余世家大族都倒了,柏家也不会长久。
信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是由七大世家联手推上龙椅的。
前朝末年朝局动荡,在位者骄奢淫逸、宠信奸佞,七大世家本就根基深厚,太祖皇帝又在北边起事,众人里应外合才把前朝覆灭,拥立太祖皇帝登基称帝。
七大世家自两百年前就相互通姻,至今早已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其余六家一倒,柏家独木难支,朝廷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举目无亲、四下无援。
他推行新政革除痼疾,狠狠打压了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会找上叔公们,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放弃,新政是他的孩子,绝不能让孩子胎死腹中。
桌上烛芯啪一声炸响,柏清玄头痛欲裂。
“还能撑到明日么?”
他心底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明明还很年轻,很健壮,可此刻的痛苦却令他产生命不久矣的幻觉。
此生不惧生死,唯惧不能如愿。他总将这话挂在嘴上,可若当真活不过明日,目下不会有何遗憾么?
双亲早逝,又无兄弟姐妹相助,他踽踽独行于世,会留恋何人呢?
没有,也许金弈辉算一个,元亦朋也算,还有么?
他脑中仿佛裂开了似的,理智和情感在剧烈撕扯。
从始至终,他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古灵月倾慕他,可他对公主殿下并无多少男女之情,有的只是男女有别的恭敬罢了。
残烛燃尽,屋里顿时暗沉下来。
柏清玄痛得冷汗淋漓,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翌日,柏清玄没去上朝,皇帝居然也没多问,冷冷聊了几句吕义康的案子便宣布散朝。
柏清玄醒来时已近晌午,杜仲告诉他,大夫人来过一趟。
“还有旁的人来过么?”
他忽然问了一句。
杜仲迟疑片刻,答道:“回公子,除了大夫人以外,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
这便是柏家全部的关爱。
柏清玄不觉嘴角抽动,似是干笑了一声。
“公子,可以传午膳了么?”
杜仲瞧着他脸上似有似无的浅薄笑意,心知他颇有些失望,赶紧转移话题。
“传吧,”柏清玄答得冷淡,“用完膳去一趟茗香阁,与金老板说我病了,近几日不能去见他。”
“是,公子。”
吕义康的案子堪堪步入关键节点,只要无人反供,吕义康和他的左右副手都会被削职斩首。
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有各种阻力出来阻挠他。
柏家曾是他的坚实后盾,可如今已成为他的负累。二十年血浓于水的养育恩情,他至死不能忘却。
可当这份恩情成为他向前迈进的绊脚石时,他能容忍到几时?
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想起昨日的饕餮大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