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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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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1日..........星期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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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找盼盼借到在他们班疯传的一本书——《校园风景线/浪漫中学生》,书中谈到中学生的日记、与老师和家长的博弈,还有关于朋友和男女同学的话题,都是处于青春期的学生关注的敏感话题。刚开始,觉得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符合中学生心理的心里话,慢慢往后看,却觉得他们口中的生活与我遥不可及。他们与父母、老师平等地交流,争取自己的权益,这对我来说是什么?是痴人说梦。不可能有平等的交流,即使一开始说平等、说不秋后算账,到最后都一定是“诱敌深入”!等你把所有的想法都暴露了,对你围追堵截,一网打尽。如果真像书里说的那样,能和家长老师平等交流,那对家长和老师的素质要求也是够高的,一般的父母做不到,至少我不相信我的父母能做到。
我没法理解书中的人为什么那么保护自己的日记,也许是我比他们看得开些吧。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日记里也写心里话,被人偷看后传来传去产生各种不必要的麻烦,后来把那些日记就都烧毁了。而现在,我再也不会那么单纯幼稚地把什么都写进日记里了,我已关上心门,身周长满坚硬的壳。我不再在乎有人看我的日记,因为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决不写出来,而写出来的都能承担被别人看到的后果。渐渐地,写日记也成了一种沟通的途径,我想让别人了解我,但又不想是通过我的嘴告诉他们的时候,我会给他们看我的日记。现在读以往的日记,也成了我的一大乐事,反省、复盘,一个人要勇于解剖自己,正视自己的缺点和错误,这样才能更清晰地读懂自己,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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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2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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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天晴了,我似乎现在才知道这个时期原来也是个雨季。唉!雨季的年龄,跟这天气一样敏感而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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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气,越临近考试越看不进去备考的资料,看课外闲书反而越发痴迷。近几日,找乐为借了余杰的《火与冰》来看,一发不可收拾。初读,前面心灵独白的部分,犀利的调侃,看到后面也有些许缠绵的柔情,但大部分是如鲁迅般的严词和辛辣讽刺。
我看书喜欢透过文字的表面去揣测躲在文字后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特别是杂文类的文章。余杰被誉为文坛怪才,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是疑心他文中追求自由、不喜欢禁锢和束缚,只是为了写文章而写,其想法和观点并非他一直所坚持的。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因为佐证如下:书的前文说钱钟书不接受央视采访是故作姿态,如姜太公钓鱼,无人逼他钓鱼,他也无心钓鱼,而直钩垂钓江边,不过为引来众人注意罢了。而在书后的《腼腆》一文中说腼腆是一种高尚的品质,是难能可贵的,而钱钟书拒绝采访的行为正是这种可贵的腼腆。
前后矛盾,难以捉摸!且不去管他的观点,只书中反映出他丰富的知识面,已足以让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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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3日……星期六……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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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班调到九班去的陈凡,近来成了各班语文老师口中的才子,我们几个理科班的语文老师们竞相把他上次考试的作文拿来,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今天,我通过小妮子的途径,拿到几篇抄录的陈凡的文章,看过后,一种震撼笼罩心头。
头两篇,《夜》、《窗外》,有点悲戚,有挥之不去云雾缭绕之感,情愫柔软、细腻,像个女孩子写的。接着,《记一次有趣的晚餐》又写得活泼、俏皮,调侃中透露着几分学生气。还有两首意境不错的诗,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天地在我心——记余杰和他的〈火与冰〉》和《随感录》。余杰的文字,给我感觉是第二个鲁迅,无论是文笔还是内容,都能带给人思想上的震撼,而陈凡,则可称得上是第二个余杰了。他《天地在我心》一文受余杰文风的影响较大,思想已然跳出了常规的圈子,显出本性的狂放不羁,他一改忧己、悲切、念家的小情绪,忧国忧民之情从文中自然流露。而《随感录》则是在面对各种社会现象与认知间出现冲突时,一个外面的声音在说我的心里话。
陈凡,他桀骜叛逆的火种引燃了我心中寥寥荒原,看着自己这个活在旧时代、思想受束缚的闰土突然在此时醒悟:原来我对世界上的事有那么多自己的看法,而自己却如僵尸般随人行走,说着人云亦云的话。看看自己的文章,它们是呆若木鸡的“八股文”,呆呆地列队在那里无声地对我嘲笑,我该摘掉那个禁锢思想的套子了。
但我另有一点疑心:我以前是读过陈凡的文章的,大多是小儿女婉转含蓄的风格,和目前激烈狂放的文风截然不同,我疑心他以前是以细腻含蓄为好文章的标准,现在把标准换成了激情豪放,他走在自己划定好的轨道内,按时到指定的月台,交固定数目的“过路费”,本质都是为了写而写,一切风格都是表象和伪装。
无论我猜测的是否属实,陈凡都是个才华横溢的人,继续关注他后续的大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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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到春生的信了,字是一如既往地刚劲有力,只是内容不知近来是受哪本校园文学的影响,越发“酸”起来,全篇文绉绉的,时不时地还掉个书袋,拽两句诗文。关心和热情总是没错的,只是和刚看到陈凡那篇一腔正气、喷薄而出的文字相比,瞬间觉得娘了很多,因此,他也被东霞取笑了好久,被称为“酸生”。
另外,上周六的数学考试分数下来了,我130分,很巧,陶然也是。仔细看了下卷子,老师给我多算了9分。好吧,我输了,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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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的改变有时是某人的一句话,有时是看过的一本书,有时是经历了某件事,就那么偶然的一个契机,可能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我的改变说不上来是哪个时间点,也许是一连串不断改变的时间点。谁没有孩提懵懂过,谁又没有年少轻狂过呢?曾经的愤青,之后大概率也会变成原来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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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就不再有陈凡的消息,只是大学时还看过余杰的文章。
他那本散文集《压伤的芦苇》听名字就知风格已不同。出那本书时,他已经结婚了,不知那压伤的“芦苇”指代什么,是否指代他。不知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或者我们都变了,感觉文章没有了尖锐的言辞和敏锐的洞察力,俗气而平庸,无法产生共鸣。看《压伤的芦苇》如同在拼命挣扎,并非思想碰撞的火花在夹缝中寻求氧气的快乐的挣扎,而是失望的痛苦的挣扎。就如同他评价王安忆的小说一样:那只是“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作家”,可现在“仿佛是一名闲话说玄宗的白头宫女,唠唠叨叨地说着些散发着腐烂气味的陈年旧事。”他已迷失在学术的高阁里了。
也许,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丧失激情,回归生活的平淡。人不可能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对社会和环境站在“高傲”的角度发表自己的不满。也许,理解了“生活平淡”才是真正的成熟,但看到他的改变仍让人扼腕叹息。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爱看激进、愤青的文章,也知道那些被提及的社会问题背后有很多复杂的形成因素。近些年的他又干了些什么呢?有兴趣的看官可自行百度,我不想说他的改变、他后来的行为和文章的对错,只是发现原来人生有那么多不经意的岔路,有些人会在岔路上,越走越远。我只觉得,曾经的热情与钦佩都已错付。
真正的成熟,是不轻易受他人影响,而对世事有自己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