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辆小巴撞倒了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女人,小巴司机愣了会神才从车上下来查看,女人侧躺在地上,电动车倒在她身边。女人动动胳膊腿查看自己的伤势,坐在地上对司机破口大骂,问候他八辈祖宗没教会他开车。司机见女人骂得中气十足,身上只是擦伤无大碍,便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飙出国骂,说她骑车不长眼,突然蹿出来,越骂气势越足,似乎要把刚刚的惊吓连本带利地还回来。骂战很快吸引了一堆爱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我们仨也不例外,上前一看,发现司机是李华。女人站起来,扶起摔破后座塑料置物箱的电动车,狮子大开口要李华赔一千块。李华执意不肯,骂女人碰瓷,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李华的脸呼了一巴掌,于是两人便撕扯扭打起来。围观的只是劝,有好几个人要伸手拉开他们,见女人彪悍,怕被误伤,又缩回了手。直到李华车上的女售票员下来加入战局拉偏架,被撞的女人才住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闹,骂李华人多欺负人少,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说:“去派出所吧。”
李华看着我、丁静和建国说:“好!你们给我做个证,明明是她突然蹿出来故意碰瓷的!”
我们仨相互看看,面有难色,刚才的事发经过我们并没注意,被撞的女人见状便执意要去派出所讨说法。众人散去,我们仨在李华的要求下陪着一起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在派出所公告栏张贴的文件里,我赫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吴世阳,名字旁照片上的脸似曾相识,不太能确定。我把丁静叫到公告栏前,指着名字和照片问:“这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吴世阳吗?”
丁静盯着黑白照片仔细辨认了会说:“很可能是。过了几年,这脸虽然长开了,但看着还是像的。我不知道他生日,但出生年份是对得上的。”
“那如果真是他,这……”我没说下去,与丁静对视的瞳孔中相互释放着震惊。那张文件是通缉令,涉及案件类别里写着运输、贩卖毒品。
派出所的警察向李华、被撞女人和我们三人询问事情经过后,采取和稀泥的方式进行调解,对双方软硬兼施,打一巴掌给个枣,最终以李华赔付女人五百元告终。从派出所出来,我问丁静:“毕业后你见过吴世阳吗?”
“也就见过一两次吧。”丁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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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5月26日……星期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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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后照例放两天假,懒散地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写作业也不看书,真正的休息。过了一天打开书包才发现文具盒没带回家,真是个粗心的家伙!很好,这下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写作业了。
爸爸不在家,我和妈妈去姥姥家吃饭,路上说起前两天看见吴世阳被通缉的事,妈妈讶异且一脸嫌弃地说:“真是造孽!这下他爸妈要花不少钱了。不过他活该!谁叫他原来老欺负你。”妈妈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无法像她一样简单地幸灾乐祸地看待此事。
饭桌上,舅妈和妈妈聊起最近生意不好做,舅舅原单位有个店面要出售,他们在考虑要不要买房改行。那个店面我是知道的。舅舅年轻时有一阵负责管副食品仓库,偌大的红砖白泥勾缝清水墙仓库,梁柱是粗大的木头,地坪是结实的夯土,一箱箱货放在高高的木架上,坡屋顶上有一排通风透气的气窗。仓库里黑而阴凉,自带冰箱属性,我夏天很喜欢去那玩,躲迷藏,充大胆吓唬别的小孩。要出售的店面便是这仓库靠路边、院子大门旁的一间。
“把那房盘下来好啊,古朴的气质正好与舅舅的根艺盆景相配!地段虽不在商业街,却也胜在清静,又是自己单位的职工买,去谈谈价格应该会便宜些的。你们开个根艺店,根雕盆景有工艺品属性又有唯一性,好开价,利润率高,县城里独一家。这本也是舅舅的爱好,凭他在全国各大赛事上得奖的名气和手艺,生意肯定好。”我滔滔不绝起来:“如果担心买的人不多、销量有限,还可以增加休闲娱乐项目,像‘陶吧’那样,客人可以自己动手制作根雕的某些环节,计时收费,若要把自己的作品经深加工处理后带回家,则可以计件另收费。那店面积大,把它稍微收拾下,环境布置得清新、高雅些,应该能吸引不少喜欢高雅艺术的人或伪艺术爱好者的。”
“你说的这店没见人搞过,不会弄,也不知道生意怎样。那老房子说不定过几年就成危房了,还要花好几万才能盘下,不便宜,风险也不小。”舅妈客气地笑笑,审慎地说。
“舅舅不是有好多喜欢根雕、奇石的老板朋友吗?可以找他们借点钱,或者看他们谁有兴趣与你们合伙,以资金入股,只投资不经营,年底分红,风险共担,你们负责技术和经营,出不出钱根据分成比例可以谈了再看。就像买股票一样,提前约定好分成比例,不共同负责经营就不会有扯皮拉筋的事了。”我笃定地说,觉得眼前出现了挣钱的大好机会。
“小孩子知道什么?!吃你的饭,瞎操闲心!”妈妈直接无视我的提议。
“我说的有什么错吗?”我据理力争:“以舅舅直爽的性格,要他与人讨价还价谈加五块十块的生意,当然做自己爱好的事更轻松自在、更适合他啊!这店门槛高,要技术和艺术鉴赏力,不是一般谁想抄就能抄、想开就能开的,县城或者市里可能也就只此一家。卖的东西与众不同,再增加点传统国风味的特色,肯定出彩的。就算生意不好,房子是固定资产,再转卖或租出去收租金也都不会亏啊……”我言无不尽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妈妈和舅妈已把那些话不当回事,没再理会我。我专程去了趟店里,想直接跟舅舅说,店里客人多,舅舅并不与我搭茬。终究没找到机会,我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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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回老家,原来开在商业街一个楼梯下半地下室的花店已没了影踪,那是县城里开的第一家鲜切花花店,也是商业街上唯一的一家花店。不知老板是干不下去转行了,还是把店搬去了租金更便宜的僻静街道。大过节的,路上逛街的人稀稀拉拉,还赶不上当年放月假时出校逛街的学生多。问店家:“人是一贯这么多,还是过节人们都出去旅游了?”老板答:“和平时差不多。老县城的人许多去了市里或省城,镇上和村里来的人也不多,年轻人大部分去外地打工了,剩下的不是些老家伙就是没门路的。”
副食品仓库所在地现在是环城车总站,那些红砖清水墙的老房子也没了踪影。如今房价比当年已翻了数倍,如果舅舅买了那房子,是会大赚一笔,还是腐旧的砖木房会坍塌在房价上涨之前?如果他们做了我设想中的生意,如今是否会成为身家数千万的老板?又或者像“消失的花店”老板一样,在人员流出、经济下行、无法支撑高消费的小县城里举步维艰地经营?
那些舅舅亲手雕琢、带着南征北战、获得过各种奖项和荣誉的“宝贝”们,他从未标价售卖,仅赠送一二给有同好的至交好友。舅舅终其一生也未将他的爱好当做生意,现在的我看来这竟是一件幸事。他活得纯粹,也比我看得通透。不幸的是继承他满屋子根雕、奇石的表弟对他的那些“宝贝”完全不在行。它们至多能成为表弟睹物思人的念想,或许某一天也会成为他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