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这才缓缓开口道:“文约,若国家存有那般想法,来者便不会是我,而是张公与京兆尹了。
昔日,我拜会先帝之时,曾与袁本初和刘伯安谈及,先帝极为聪慧,只是不幸被近臣所蒙蔽罢了。
今日,我要告知于你,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其聪慧之程度乃是先帝的十倍之多,且左右并无幸臣环绕。
其能力横亘古今,直追高祖、世祖。
原本在国家的考量之中,是欲将你们彻底剿灭。
然,是我仗义执言,不惜奉上项上头颅,方才为你们求来此等机会。”
当盖勋说到自己以人头保证时,韩遂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别人说这个话,他韩遂肯定不信。
但盖勋说这个话,他韩遂信。
韩遂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激动。
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如今听到盖勋竟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
一旁的马腾也是震惊不已,同时也有些后怕,他忍不住看向马宇。
马宇一个眼色,示意对方天子想杀的是韩遂,不是他马腾。
高大的马腾看懂了马宇的眼色,悄悄的出了一口长气。
这时,盖勋微微挺直脊背,目光如炬地看着韩遂,继续说道:“国家深知,你们断不会轻易放弃兵权。
可你们若不放下兵权,实则便是存有野心,亦或是心有顾虑。
无论是哪一点,对朝廷和国家来说,都是风险。
故而,天子带我来到洛水之畔,指着那滔滔洛水对我发下誓言,欲效仿世祖,立下洛水之誓。
那洛水奔腾不息,一如世宗在时。
国家身着庄重的冕冠,手指着洛水发誓。
倘若你们二人舍弃兵权,配合羌胡士卒进行改制后前往雒阳任职,天子绝不会追究你们的罪孽,更不会寻机将你们杀害,并且天子保证,只要你们不犯过错,九卿之位必有其一席之地在等着你们。”
盖勋说完,静静地看着韩遂,等待着他的回应。
韩遂的心思也在千思百转,不过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于是低头去擦眼泪,这一擦,眼角的余光便瞧到马腾的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
尼玛!!
韩遂的心中顿时狂骂不止,虽然他和马腾刚刚结拜为异姓兄弟,但他丝毫不怀疑,此刻要是自己拒绝,这位好老弟,马大帅定会拔刀砍下自己的脑袋。
而且仔细思量当前的形势,以及想到天子做的事情。
关键这事,还是盖勋说的。
于是,韩遂转过身子,向着雒阳的方向再次跪倒叩首:“陛下,陛下,臣遂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自此余生,必定与盖公一起,为陛下,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状,马腾有些可惜的收回了手,也跟着跪拜下去,他文采不如韩遂,于是便重复韩遂的话,哭泣道:“陛下,陛下,臣遂......饿,不是,是腾,臣腾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自此余生,必定与盖公一起,为陛下,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着身后马腾粗鲁的哭腔,韩遂心中可不是一般的腻歪......
......
冀州常山国元氏县,县城内一个闾里的巷道边,八岁的囡囡蜷缩在一个墙脚。
她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破烂的大洞中露出黝黑的,能看出骨骼轮廓的皮肤。
头发连一蓬乱草都不如,因为很多地方已经结块,而且还藏有很多虫子。
虽然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囡囡却觉得好似寒冬腊月,浑身就像打摆子一般颤抖不停。
一双大大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半点神采,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天空,晴空万里,湛蓝色的天穹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精致。
“大薛兄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是被人抢了吧。
好冷,好冷啊,大薛兄能抱抱囡囡就好了,就像阿翁和阿母那样抱着囡囡......
咦,阿母,阿母你回来了!
阿母,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啊!阿翁呢,阿翁怎么没有回来?
囡囡好想家,好想家啊!
阿母,你怎么走了,你和囡囡说句话,说句话啊!
阿母,阿母......娘!”
......
闾外的道路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全力的奔跑着。
一边跑,还一边左看右看,生怕有人发现了他怀里的宝贝。
那是半块粟米饼子,那是他在一户人家的狗盆里偷的,还沾了点油水汤汁,闻着喷香喷香。
少年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但他舔了舔嘴唇,却一点都不舍得吃。
“薛业,跑恁快干啥嘞,投胎嘞?还是偷东西兰?”
陡然,一声大喝,少年薛业跑的更快了。
出声的是一个身形瘦高、满脸痞气的男子。
其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眯着眼睛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见薛业一转头就没了踪迹,不由得撇了撇嘴,嘿嘿道:“要不是看你爹当年放过俺,今儿个非得打折你类腿。”
薛业不得不快,因为现在冀州牧四处征兵征粮,豪族大户的粮食多,但关系也硬。
而冀州牧韩馥又是一个软弱的人,对待豪族大户们一向是绥靖和纵容,所以他的粮食大都是从普通百姓和星斗小民那里征来。
这些话,都是薛业的阿翁告诉他的,原本阿翁是元氏县里的游缴,因为懂点兵事,被征去当兵,听说第一仗就死了。
然后一群豪族大户的家兵便涌上门,不由分说的抢走了他家的地契。
阿母在和他们的争执中,也被打死扔在了井中。
薛业知道,阿翁做游缴的时候,抓了那个豪强家的几个子弟,他们是趁机报复。
家破人亡的他,只能带着陈囡搬到了一处墙脚边。
幸好闾里的里魁和他阿翁也是旧识,便也没有赶他出去。
陈囡是他的童养媳。
前些年饥荒的时候,陈囡的阿翁阿母把最后的饭都留给了陈囡,自己则是拼命的吃土。
虽然吃土很难受,但是不吃土的话,就会饿的眼睛发光,然后看什么东西都能吃。
在这种幻觉下,有不少人吃了自家孩童。
陈囡的阿翁和阿母害怕自己饿极了吃了囡囡,便把肚子吃的饱饱的。
两人死前的眼神,不甘而又绝望,因为陈囡的阿翁种着那么多的地,阿娘采了那么多的桑,种了那么多的蚕,但他们却没有多少余粮,以至于连灾年都过不去。
更悲剧的是,当陈囡的阿翁和阿母刚刚死去后,官府开始开仓赈济了。
当时薛业身为游缴的阿翁,带着薛业来到了陈囡的家中,看到只有四五岁的囡囡和她死去的父母。
其实,薛业知道,赈济的粮食早就到了元氏县。
但那些官员却要熬到饿死很多人之后,才会开仓。
因为这样,不但能榨干灾民的血汗钱,让他们去买高价的粮食,还能让剩下的人感激他们的善举,为他们刻石立碑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