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虽然开化,但礼数讲求很严,吴九鼎虽然是李七夜老乡,却也只是平民百姓,而李七夜是朝廷官员,两者身份相差悬殊。无论如何,都不能同席。
半碗酒下肚之后,吴九鼎少了些拘谨,话语也多了起来。
吴九鼎与辛浙,是在狱中相识。
说起来,吴九鼎也是苦命之人,他生来憨厚,虽然生在陶城,却不会制陶手艺,只能去瓷窑帮忙做些装窑之类的苦力,混口饭吃。年龄渐渐变大,却没攒下银子,荷包空空,自然也没讨上老婆。
后来有个流浪到陶城的女子,神智偶尔清楚,但大多时候糊涂,吴九鼎把这女人领回家里照顾,到了后来,生下一个儿子。
生下儿子之后,女人神智竟然好了,将吴九鼎一间半破屋,收拾的干净利落,那女人木钗布衣,虽然每日粗茶淡饭,却也渐渐两颊泛红。
吴九鼎自觉幸福,乡人们也说,吴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吴九鼎憨憨一笑,“这可不是冒青烟,而是坟炸了!”
儿子渐渐长大,妻子的疯病,也从未再犯。
吴九鼎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
一个夏天的中午,儿子六斤嫌热不肯睡觉,吴九鼎便带着儿子,去三里路外的浮沱河玩水冲凉。一个时辰后,他带着儿子回来,刚刚走近篱笆门,就看到看门大黄狗,躺在门口。
那大黄狗脖子被拧断,身子已经凉了。看来死了一段时间。
他抱着六斤快步进院子,却看到妻子的衣服,散乱扔在通向里屋的路上。
吴九鼎虽然憨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放下儿子,大叫着冲进屋子,却被人一脚踹了出来。
那人跨坐在床上,衣衫半开,露出胸膛上一条入云龙。正是当地一霸,入云龙辛龟。他一直欺男霸女。被人告到官府,又被家里用钱买了出来。
时间久了,人们便知道,辛龟父亲买通了官府。便没人再高,都躲他远远地。
吴九鼎抄起顶门杠,再次冲进去,辛龟再起一脚,把顶门杠踢碎,接着第二脚,又把吴九鼎踢倒在地。他不慌不忙穿好衣服,离开时又抱走了吴家抱窝的芦花鸡。
那是吴家唯一的活物。
吴九鼎挣扎起身,见儿子步履蹒跚来到身边,伸出稚嫩小手,努力拉他起来,他将儿子抱在怀里,无声流泪。
当晚吴九鼎的老婆,上吊自杀。吴九鼎倾尽家财,却不够为老婆买一具薄薄的棺材。
村人们凑钱,为吴九鼎老婆买了棺椁,吴九鼎带着儿子,挨个给邻居们磕头,他混的不好,他的朋友,日子也过得艰难。
儿子六斤还不懂事,磕到后来累了,便用小手拉着父亲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一下苍老很多的父亲,想恳求父亲,不让自己磕头了。
向来宠溺儿子的吴九鼎,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幼小的六斤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满脸泪水叫着妈妈。
吴九鼎抱着儿子,守着妻子冰凉的尸体,一夜无泪。
李七夜看着吴九鼎,这个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其实也只比自己大十几岁。肯定是心里装了太多委屈,又没人倾诉。
今日李七夜的酒水,打开了吴九鼎宣泄的闸门。
李七夜着急想知道,辛浙如何入狱,但见吴九鼎说的悲戚,不忍心打乱,只是恰到好处,为他倒酒。
一个人,只有心里的委屈装不下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找人倾诉,而今天,李七夜要让他说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