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大门里,刘素璞在四月的春光里回了神。
门外,是她奶李老太太的叫骂声。
“你们宁国公府做出这样的丑事来,竟也好意思自诩清流?我呸!”
身边,是她妹妹刘长生略带关切的询问声。
“姐,你别光是哭啊,你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她在哭吗?
刘素璞抬手擦了下眼下的皮肤,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流泪的。
不对!
她做鬼已经好些年了,今天怎么就能碰到自己的脸了呢?
还有她这妹妹,看着也不像是在北地吹风吃沙了近十年的样子,就连她奶的声音听着都是中气十足的。
刘素璞看着周遭的环境,忽然涌上了股不真实感,阴曹地府原来竟是这般吗?
“姐,你怎么了?”刘长生秀眉微蹙,伸手去拉刘素璞的胳膊,“一桩婚事而已,嫁不了就不嫁了,大不了我陪你在家呆一辈子。”
“你们宁国公府是怎么有脸说出换亲这样的话的?是觉着我们家只是个侯府,我儿又在边关戍守,就能来我们头上踩一脚吗?”
门外,李老太太的叫骂声就一直没停过。
刘素璞扭头看向院子里种着的海棠树,四月的春光照在她身上,终于让她有了些实感,“我没事,就是去了趟阴曹地府又回来了。”
刘长生没被自家姐姐的这个说法吓到,反而自己在脑子里理解了一下——自家姐姐这是被钱家弄得伤心了,以后准备挥慧剑、斩青丝了?
要不是这样,她姐咋能在这儿站一会儿,看着就像是想通了似的呢?
“所以,这婚事你到底是咋想的?不嫁了?”
刘长生自己心里有了些推测,但还是想要她姐个准话。
她这姐姐心思多变,这会儿她要是不要个准话出来,说不准这人什么时候就又改了主意。
若是让刘素璞将放弃的话说了出来,她碍于面子就怎么都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姓吴的,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把老婆子我给逼急了,我就是去金銮殿上告一回状,也绝不让你宁国公府好过!”
李老太太放狠话的声音又高了几度,差点儿就破了音。
刘素璞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视线就落在了家里的大门上,似乎是想透过朱红色的大门看到外面的情形。
一阵风自庭院里吹来,带着几片海棠花粉白色的花瓣和些许幽香。
刘素璞就想啊,她得怎么跟这个才十三岁的妹妹说呢?
说她会在嫁给宁国公府二公子钱若鸿的四年间受尽长辈磋磨,并于四年后,在产房中死于他人算计吗?
说她们武安侯府会因为这件事被卷入夺嫡之争,她的三个弟妹也都因此不得善终吗?
“放心吧,姐姐不会再嫁进宁国公府了。”
刘素璞摸着小妹妹头上小孩子的发髻,回忆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武安侯刘徐来,也就是刘素璞的爹,乡下种田的泥腿子出身。十一年前,边境战乱,刘徐来投入军营,因力大无穷、作战勇猛被当时的肃王看中。后来,肃王被人构陷落难,刘徐来舍了一身荣耀,追随左右。
之后呢?之后两个人自微末起兵,一路打进京师城,昔日的肃王殿下成了如今的昭明帝,立下从龙之功的刘徐来成了武安侯,又被昭明帝的堂妹平阳公主赵靖看上。
或许是财富权力动人心,也或许真就是个意外,为刘徐来生养了两女两儿的糟糠之妻孙氏死在了一场并不严重的风寒里,而平阳公主赵靖成了刘徐来的妻。
三年前,回京述职的刘徐来救下了宁国公府的大公子钱若燕,老宁国公爷亲口许诺,会在刘素璞及笄之后上门提亲,为长孙求娶刘家女为妻。可谁知道,事到临头,上门求娶的不是前途光明的大公子钱若燕,而是自小因病瘸腿的二公子钱若鸿。
就这样,十六岁的刘素璞嫁给了仕途无望的瘸腿二公子,成了宁国公府里受尽长辈磋磨的二少夫人。二十一岁的钱若鸿啊,虽称不上名满大雍,但也是誉满京城。这位虽然仕途无望,但出身士族,师从大儒,又长相极好,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这么说吧,自从刘素璞和钱若鸿订亲开始,她就受尽了京城姑娘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因为她不配啊!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钱若鸿虽待她极好,与她恩爱,却不能在婆家人面前护她周全,让她在宁国公府受尽磋磨。她与钱若鸿成亲四年,就算是将要临盆时,都得到婆母跟前站规矩。
刘素璞不是没想过跟钱若鸿和离,可每每想到钱若鸿待自己的好,她又舍不得,那时她总觉得,离了钱若鸿,她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样好的夫君了。
钱若鸿不嫌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做生意沾染一身铜臭。他会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作画品茗。遇到她怎么都学不会的东西,钱若鸿也不强求。
他会笑着跟她说:“不会就不会吧,左右过日子也不需要这些的。”
刘素璞是真的想跟钱若鸿做生生世世的夫妻的,直到她遭人算计死在产房,成了钱若鸿的背后灵,她才算彻底清醒。
什么情爱,都是过眼烟云。
“要么就让你们家老爷子亲自来我这儿退婚,要么就带着你家老大来议亲。想换亲?门儿都没有!”
刘素璞在老太太气力十足的叫骂声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嫁进宁国公府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但她也绝对不能做被退婚的那一个。